温柔的夜_三毛【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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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那头荷西chuī着口哨过来了。

    马利亚马上跑上去求他,荷西无所谓的说:“好啊!我们送您回家。”又叫着:“三毛,快出来。”

    “我不去。”我冷淡的说。

    “我送了她就回来。”荷西喊着。

    “不必回来了。”我大叫起来。

    荷西过了很久才回来,说法兰西斯请他喝酒呢。又形容了马利亚的房子,四房一厅,有这个,有那个,前有小花圃,后有天井,最后又说:“还有,她有一样你做梦都在想的东西。”“什么?”我好奇的问。

    “全新电动,可以绣花的fèng衣机,三万九买下的。”我听了苦笑了起来。

    “荷西,一公斤新鲜牛ròu是四百六十块,马利亚的国民住宅大概每月分期三百五十块买下的,可是下次选举她还要选共产党,你我要投什么党才能把她的fèng衣机抢过来,问你?”夏天来了,我有事去了马德里半个月。

    回来时顺口便问荷西:“马利亚有没有常常来?我托了她的。”

    “不知道,我上班呢,下班回来也看不出。”

    “做了家事总是看得出的嘛!”

    “奇怪就是看不出呢!”荷西抓抓头。

    我去菜场买菜,那个算帐的小姐一见了我,当大消息似的向我说,“你不在的时候,马利亚在你chuáng上睡午觉,用你的化妆品擦了个大花脸,用你的香水,切荷西吊着的火腿,下班时还把你的披肩围在身上回家,偷看你们的文件房契,还拿了你的防晒油去海边擦。”

    “她自己讲的?”我带笑不笑的说。

    “她自己夸出来的,我跟她说,当心三毛回来我告诉她,马利亚说,啊,三毛是傻瓜,说了也是一样的,才不在乎呢。”“谢谢您,再见!”我笑了起来,好高兴的。

    在路上遇到女友卡门,她尖叫了一声,愉快的说:“呀!回来啦!以为你还在马德里呢!”

    “还好回来了,你不在,荷西带女人回家,晓不晓得?”她拉拉我,低声的说。

    我一向最厌恶这些悄悄话,听着脸上就不耐烦了,卡门却误会了我,以为我在生荷西的气。

    “马利亚去给荷西打扫,听见里面有女人说话声,吓得她马上逃开了。”卡门说。

    “又是马利亚。”我叹了口气。

    “好啦!你可别跟荷西闹哦,男人嘛!”卡门扬扬手走了。我跑到黛娥那儿去,气冲冲的对她说:“马利亚那个死人,竟然说荷西带女人回家,如果他会做这种事,我头砍下来给你。”

    黛娥听了大笑起来,指着自己:“女人在这里嘛!就是我呀!埃乌叫我天天去喊荷西来家吃饭,他不肯来,乱客气的。”埃乌是黛娥的丈夫,荷西的同事。

    “奇怪马利亚怎么那么会编故事,她明明看见是我。”黛娥不解的说。

    “你这一阵看见她没有?”我问。

    “度假去啦!不会来跟你扫地,你傻瓜嘛!”

    过了十多天,有人按门铃,门外站着一个全身大huáng大绿的女人,用了一条宽的huáng丝巾系在头发上,脸上红红白白的,永不消失的马利亚又出现了,只是更艳丽了。

    “女孩子,好久不见啦!”她亲热的一拍我的肩,高跟鞋一扭一扭的进来了。

    “快给我杯啤酒,热死人了。”她一向是轻慢我的。“您算来上工吗?”我笑着说。

    “上工?你疯了?我是下来买菜的,顺便来看你。”“谢谢!”我说。

    “你在马德里还玩得好吗?”

    我又谢了她,她喝完冰啤酒便走了。

    对这个人,她还不配我跟她闹。

    在那天下午,我再度进了兰赫的办公室。

    “马利亚不必再替我打扫,这三千块清洁费我这月起也不再付您了。”我简单的向他宣布,这一次不再是商量了。“这不合规定,早就说过了。”兰赫自然又来这一套,不很客气了。

    “什么规定?谁定的?住户租屋,要qiáng迫合请佣人吗?请了个无耻的不负责任的工人来,您明明知道得很清楚,管过她吗?”我冷笑起来。

    “你不付,我薪水平均不过来了。”他脸色也难看了。“那是您的事qíng,这十个月来,我一忍再忍,对您抗议了快二十次这个马利亚,您当我过一回事吧?”说着说着我声音就高昂起来了。

    兰赫没有什么话好回答,恼羞成怒,将原子笔啪一下掷在桌上,我本来亦是在气头上,又看见这人这么的态度,自己也恶劣起来,完全没有考虑个人的风度,顺手举起那本厚电话簿,惊天动地的给他摔在桌上,走出去时,想到平日每月准时去付房钱时,亲热的叫着他:“兰赫先生!兰赫先生。”自己又是一阵恶心,将他的办公室门嘭一把推开,昂然走掉了。

    好多年没有对外人那么粗bào,闹了一场回来,心跳得要吃镇静剂。

    没多久,听说兰赫多给了马利亚半年的薪水算遣散费把她退了。

    又听说马利亚要告兰赫侮约。

    再听说马利亚终于争取到多一年的薪水,不再闹了,同时她的社会福利开始给她为期两年的失业金,金额是原薪水的百分之七十五。

    有一日我去后山新的一个住宅区散步,突然又看见马利亚了,她在一幢白房子的阳台上拚命叫我,样子非常得意。“您在上面gān嘛?”我喊着。

    “看护一个有钱的外国老太太,薪水比以前好,又没有人管我,这里政府查不到,失业金照领呢!”她好愉快的说。“恭喜了!”我无可奈何的说。

    这时,一个削瘦的坐轮椅的老太太,正被马利亚粗鲁的一把推出阳台来,快得像pào弹一样。

    老人低着头,紧紧的抓住扶手,脸上一副受苦受难怯怯的表qíng。

    我别了马利亚,经过芭蕉园,在一个墙dòng里,发现一座小小的圣母像灰尘满身的站着。

    伸手摸摸,是水泥粘住的塑像。

    我搬来了一块石头做垫脚,拉起自己的长裙子替圣母擦起脸来。望了一下四野,芭蕉树边一丛月季花,我跳了下去,采了一朵来,放在圣母空空的手中。

    这时好似听见兰赫在说,“她们都叫马利亚,换一个来,又是一个马利亚,都一样的。”

    又好似听见荷西在高歌:“马利亚,马利亚,我永远的马利亚——。”

    我细细的擦着这座被人遗忘了的圣像,在微凉的晚风里,圣母的脸上仿佛涌出一阵悲恸,我呆住了,再一细看,她仍是低着头,一样的温柔谦卑,手中的月季花,却已跌在地上了。

附录:我不是三毛迷

    ——读《温柔的夜》

    文/周粲

    据说有一些读者,迷上了三毛的作品;这些读者,被称为“三毛迷”。

    我不是三毛迷。几十岁的人了,只会有“执着”,不会有“迷”的。但是自从有了三毛之后,三毛的书,我倒是看了不少。屈指一数,计有:《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骆驼》、《稻糙人手记》和最近才出版的《温柔的夜》。

    一直都以为三毛是属于沙漠的;她的文章所以写得好,完全因为她到了撒哈拉沙漠;要是她一旦离开了这个地方,她就再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三毛自己也有这种想法。记得她在一篇文字里也这么表示过。那一阵子,她似乎很苦恼,觉得自己写不出好东西。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当我读完了《温柔的夜》,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三毛并不是仅仅属于沙漠的;离开了沙漠,三毛仍旧能写出好东西来。在读《温柔的夜》的时候,我私底下一直这样想:唔,这一篇写得不错;不过,恐怕也只是这一篇写得好而已;接下来的,总不会都写得jīng采吧?这是不可能的。就是一般的大作家的书,也不是这个样子。三毛还不是什么大作家;一点也不是。但是看了一篇又一篇,我竟然发觉里面的每一篇,都有一些东西能深深地把我吸引住。

    就说第一篇《寂地》吧,吸引我的是一股气氛。在一篇文学作品里营造气氛到这么成功,是不容易的。这篇作品的重点是在“脸狺”这种东西上面。什么是脸狺?世界上有没有脸狺?是萦绕在作品中人物心里的问题。后来问题多了一个,那就是脸狺出没的地点。于是qíng节的发展推进另一个高xdxcháo。当三毛说了一句“脸狺贪心!”的时候,她拉下来这样描写:

    “这时不知哪里chuī来一阵怪风,眼看将尽的火堆突然斜斜往我轰一下烧过来,荷西一拖我,打了半个滚,瞪着火;它又回来了,背后毛毛的感觉凉飕飕的爬了个全身。”

    读到这里,谁者差不多已经透不过气来了。第二篇《五月花》是集子里最长的一篇,占了大约九十页。这一篇的写作手法也比较新;它是以日记的方式写成的。作品中的人物,除了三毛和荷西夫妇之外,还有荷西沙漠里的老同事路易、老板娘杜鲁夫人、杜鲁医生、荷西的雇主汉斯、汉斯的太太英格等。三毛这样形容杜鲁夫人:“她,三十多岁,一件淡紫缀银片的长礼服拖地,金色长耳环塞肩,脚蹬四寸镂空白皮鞋,头发竖立,编成数十条细辫子,有若蛇发美人,一派非洲风味,双目炯炯有神,含威不怒,脸上dàng着笑,却不使人觉着亲切,英语说得极好,一看便是个jīng明能gān的女人,只是还不到炉火纯青,迎接人的方式,显得造作矫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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