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有几个穿着夜行衣的匪徒上来三楼的甲板处,峨嵋连开了三枪,两人中弹,燧发枪的子弹已经打空了,匪徒躲在掩体后面,怕吃枪子儿,也不敢贸然过来,丹娘将绳子抛给峨嵋,峨嵋抓着绳子径直跳下去,落在湖面小船下面时松开手,智百户配合默契的一把抱住了她,无奈徒弟太重了,加上下坠之力,智百户这种壮汉都被压塌了跌坐在船舱里,师徒滚成一团,差点弄翻了小船。
丹娘和女徒弟身手敏捷,均轻松的顺着绳索滑下来,沈今竹抬头看着留守在船楼上的萍儿,急忙叫道:“你抓着绳子快下来,不要害怕,我们都在下面接着你!”
萍儿从栏杆上探下头来,却不像刚才那样瑟瑟发抖了,凄然一笑,说道:“你们快走!我不会用兵器、也不会水,会拖累你们的。”
这时数十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围过来了,萍儿抽出防身的匕首割断了缆绳,断了后路,用线香点燃了包袱里的土陶炸弹,一个一个的朝着人群扔去,轰隆轰隆!三楼甲板上顿时火光四溅,硝烟弥漫!
呛人的火药味和着陶片、木头还有人的残肢从头顶上落下来,众人咬牙dàng起了船桨,四个人一起划动四只船桨,女镖头丹娘举着一个门板立在船尾抵挡从大船she过来的箭矢和子弹。
小船在太湖上飞速前行,很快隐没在夜色中,远处大船时不时传来阵阵轰鸣声,最后一声更是如雷霆万钧般,是数个炸弹一起爆炸才有的动静和声响,但见大船上腾起了个巨大的火球,整个船楼都被炸榻了!
“萍儿!”沈今竹看着远处着火燃烧的官船,簌簌落下泪来,她和萍儿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月时间,虽配合默契,但是qíng谊远不如璎珞和峨嵋,她真没有想到萍儿会为了她舍命,拿着炸弹拼死一搏,以留给他们逃生的机会。
炸弹的威力使得那艘挂着两串红灯笼、如幽灵般的船只都调转了船头往旁边挪开了,就怕船上还有炸弹。这时漆黑的夜空开始落下了细雨,将沉浸在失去萍儿的伤痛中的沈今竹惊醒了,她站在船尾举起西洋望远镜细瞧,说道:“那艘大船已经放下十来艘小船下来寻我们,都伪装成渔船,看来他们是早就准备好了。峨嵋,护好火枪和火药,莫要淋湿了。”
身后的峨嵋喃喃道:“已经晚了,防得住雨水,防不住湖水啊。”
“什么?”沈今竹回头一瞧,但见峨嵋所在的船舱正咕噜噜的往外冒水,智百户gān脆脱去了上衣去堵缺口,丹娘和女镖师挥着葫芦瓢往把船舱的积水往外倒,小船勉qiáng不往下沉了。峨嵋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歹徒的小船已经搜寻过来了,我们的小船撑不了多长时间的,我最重了,gān脆跳下水抱着门板跟着你们,你放心,我水xing很好。”
言罢,峨嵋抱着门板真的要往水里跳,沈今竹想起刚才萍儿的舍身忘死,她忙阻止了,指着东南方说道,“刚才我用望远镜瞧过了,那里黑乎乎的一片应该就是岸边的芦苇丛,我们可以在小船沉没之前靠岸的。”
于是众人协作,丹娘堵着越来越大的缺口,女镖师往外舀积水,沈今竹、峨嵋还有智百户拼命的划动着船桨,往岸边划去。沈今竹看着后面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黑点,不由得着急了,说道:“再快一点,他们好像已经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快要靠岸时,小船已经进了大半舱的水,根本划不动了,众人只能跳下船,踩着齐胸的湖水,在淤泥中互相搀扶着,艰难的往岸边走去,雨水渐渐大起来了,智百户个子最高,他将手枪和火药放进一个竹筒里,绑在后脖上,以免淋湿了,每个人至少拖着两斤淤泥上了岸边,都光着脚——还是智百户考虑的周到,他担心鞋袜在踩湖底淤泥的时候被黏住,叫大家下水时都事先把鞋袜都脱了。
众人匆匆洗去裤管和腿上的淤泥,重新穿上鞋袜,穿鞋的时候峨嵋疼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沈今竹觉得不对劲,qiáng行脱了她的鞋子,赫然看见她的足底已经是殷红一片,浸透了轻薄的松江布做的暑袜,峨嵋咬牙说道:“在淤泥里被河蚌壳划了一道口子,不打紧的,还能走路。”
智百户忙撕了衣襟给徒弟包扎伤口,沈今竹说道:“不要逞能了,智百户背着你一起——”
一柄长刀架在沈今竹的脖子上,女镖头丹娘将沈今竹胁持在怀中,冷冷说道:“我能放他们走,你必须留下。”
女镖师丹朱鞋子穿了一半,见此qíng形,不禁惊呼道:“师傅!你——”
丹娘右手用长刀胁持着沈今竹缓缓往湖边退去,不忍直视爱徒的惊讶失望的眼睛,说道:“我不配做你的师傅,我背信弃义,出卖了东家。上个月他们把我丈夫的人头送过来了,如果我不配合他们,下一个人头就是我守寡的娘,再下一个就是我儿子。”
沈今竹猛地回想起丹娘冲进卧舱时的qíng境,说道:“信号是你放的,主帆也是你砍断的,人也是你毒死的,这小船也是你偷偷凿的dòng,方才你还装模作样堵dòng口,呵呵,其实在暗中放水吧,难怪这船沉的如此之快,原来你才是内鬼。”
丹娘面无表qíng说道:“除了毒不是我投的,其他都是我做的。我的任务是把你绑走,你们快走吧,等我放了信号要歹人来接应,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了,丹朱,你跟着智百户和峨嵋一起走,他们不会留活口的,你我师徒多年,今日缘尽于此吧,以后再见面,大家就是仇人了,我不会留qíng,你也——你好自为之。”
峨嵋骑在智百户背上破口大骂:“快放了今竹!你这蠢货,知道他们不会留活口,难道你不是活人吗?你都死了,你儿子岂有命在?”
智百户背紧了峨嵋,不让她下来,说道:“丹娘,你若此时肯放下屠刀,放了沈小姐,我们可以不计前嫌,帮你救出儿子。”
丹娘瞳孔猛地一缩,右手的长刀bī近,刺破了沈今竹咽喉的皮肤,一行鲜血如蚯蚓般流下来,丹娘冷冷道:“废话少说,你们再不走,我就放信号了,谁都走不了。”
沈今竹竭力往后仰着脖子说道:“你们快走吧,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他们若要我死,我早就死一百次了。你们走后,立刻去苏州找锦衣卫,匪徒在太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有蛛丝马迹可查,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拿着我的包袱,务必完成月港的jiāo易,把这笔生意作成了,我会回来的,呵呵,有金山银山在,我也舍不得死啊。”
丹娘点燃了一个小竹筒,红色的焰火腾空而起,映红了人们的眼帘,和方才官船上的一模一样,沈今竹叫道:“智百户,快带着峨嵋离开!”
“你放心,我定会完成你的托付!”智百户对着沈今竹点点头,背着峨嵋拔足狂奔,一旁的女镖师跟紧跟其后。丹娘掏出绳索,捆住了沈今竹的手脚,沈今竹对着脖子上的长刀苦笑道:“我无法反抗,也跑不动,这刀可以放下了吧,夜风太凉,我身上都湿透了,万一憋不住打个喷嚏往刀口上撞,切断了咽喉,你拿着一具尸体,不好向你主子jiāo差的,你儿子恐怕也保不住xing命。”
丹娘紧了紧沈今竹手上的绳索,这才放下架在她脖子上的长刀。沈今竹见状,继续开始攻心之战,说道:“丹娘,你是璎珞在虎威镖局千挑万选出来的女镖头,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个位置不容易啊。
我也是女人,晓得其中的难处,我们除了要解决男子们遇到的一切苦难,还要面对xing别这个不容改变的事实。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女人一辈子受困于内宅和家务,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出嫁前依靠父母兄弟,出嫁后如藤萝一般缠着夫家这颗大树才能生存。凭什么?大家都是有手有脚,有思想的人,我们女子生下来就因脐下三寸的地方没有长根棍子就低人一等吗?”
丹娘意外的瞪大眼睛,没想到一个千金大小姐能说出“棍子”这种粗鄙的话来。
沈今竹偷瞄着丹娘的神色,好像有些动容似的,于是乘热打铁继续说道:“人分三五九等,是因为善恶、美丑、聪敏愚笨、勤劳懒惰还有好运歹运等原因。我们女人却因为xing别而受到牵制,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之时,又没说女人就一定要在家里等着被父兄、被丈夫和儿子决定命运,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一生的悲喜都要被男人控制?”
“像我们这种鼓足了勇气当面立户、自己养活自己的女子则被人视为异端,被打压牵制,我们越是优秀、就越会引起一些人莫名的惶恐,冷嘲热讽的,bī着我们回归大家庭,连身边至亲的人都不理解我们,也纷纷以爱的名义规劝我们回去。唉,女子在外头抛头露面养活自己,倘若心灵不够qiáng大,那些流言蜚语和异样的眼光就能把人击溃了。可是鸟儿一旦尝到自由的滋味,如何会心甘qíng愿回到鸟笼子里去呢?自qiáng自立确实辛苦,可在家相夫教子,还要捏着鼻子替丈夫养姨娘侍妾,和妯娌公婆勾心斗角,难道不辛苦、不心累?人都有趋利避害之心,我们并非不想着要安逸舒服一些过日子,可是尊严和自由在我们心中比安逸更重要,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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