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枫说道:“国千代为了绑架你,在金陵城就做下数桩命案,在太湖更是大肆杀掠,国千代是日本国王子,不是普通的倭寇或者海盗,这不仅仅是你的个人安危了,还关系到大明和日本国的关系,我要赶紧上一道秘折,将此事告于皇上和内阁知晓,等掌握了证据,我们要对日本国发问责诏书的。”
这不仅仅是个人恩怨,这是一桩外jiāo事件。沈今竹暗道:今年在紫禁城琼华岛猛shòu事件,我都被带进东厂的弓弦胡同里去了,这次太湖之变,东厂的人肯定又来找我询问。唉,东厂的人很难对付啊。不过凡事都有两面,东厂最好有本事将国千代在大明的势力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沈今竹说道:“被绑架的时候,我听见路镖头和丹娘的谈话,说丹娘的家人都在澳门,看来国千代和葡萄牙人早就暗地里来往了。应天府尹已经将路镖头和丹娘的画像发放到了各个驿站到处查访,四处捉拿他们,一直都没有消息,他们会不会都在澳门呢?正好一网打尽。”
国家大事沈今竹还参与不了,她也只是尽所能的提供消息而已,朝廷果然派了东厂和锦衣卫一起暗中调查此事,捣毁了好几个倭寇的巢xué,初步掌握了日本国王子国千代勾结倭寇作乱的证据。两个特务机构在澳门也有所获,丹娘和家人不知所踪,却抓到了路镖头,路镖头寻死不成,被活捉到了金陵城,熬不住刑罚,都招认了,通倭加上几十条人命案,实乃罪大恶极,应天府尹刘大人判了凌迟,此案送到刑部审批,一并准了,就地在金陵城行刑。
凌迟那日,围观者人山人海,路镖头被活活割了一千刀,已经成了一具血骷髅,却还没死,等待仵作砍头,他昏花的眼睛木然的看着围观的人群,突然发现丹娘戴着斗笠冷冷地看着自己。
“丹——”没等他叫出第二个字,仵作手里的大砍刀就挥下去了,路镖头死不瞑目的头颅咕噜噜滚到了行刑台下,台下围观的人一哄而上,去抢夺头颅,丹娘压了压斗笠,从人群中消失了,一个身qiáng力壮、拳脚功夫jīng湛的武人抢到手里,从人群中挤出来,飞身上马,他直奔到城郊的一处衣冠冢处,将路镖头的头颅扔到地上,烧起了纸钱。
木勤哽咽道:“苦命的妹子,哥哥跟着锦衣卫一起到了澳门活捉此人,亲眼看见他被割了一千刀,算是为了你报仇了,今日抢了恶贼的头颅来祭拜你。当初同意你去隆恩店当差,未曾想遭此横祸,哥哥好后悔。哥哥做错了,应该在你和我岳父岳母有了矛盾时就另置了宅院,送你单住着。你一辈子嫁不出去,哥哥又不是没有本事一辈子都养着你。是哥哥自私,怕人说你嫂子闲话,就让你继续跟着哥嫂一起住,让你继续受委屈,bī得你离家去了隆恩店当差养活自己,本以为你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结果却——呜呜,好妹子,哥哥对不住你啊!”
木勤一边哭诉,一边烧着纸钱,一篓子纸钱烧完了,他在木萍儿的衣冠冢前长跪不起,直到夕阳西下,一个素衣的妇人提着食盒从马车上下来,远远看见小姑坟前血淋淋的头颅,先是吓一跳,而后了然,她走到墓前将食盒里的祭品摆放整齐,燃了三炷香,说道:“萍儿,今日大仇得报,嫂嫂来看你了。”
太湖上沈今竹乘坐的那艘官船被炸得四分五裂,沉入湖底,尸骸大多都顺水飘出去,萍儿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得知消息后,木勤带着瞻园亲兵跟随金陵锦衣卫去查案清剿倭寇,冰糖去了太湖住了整整一月,四处搜寻小姑的消息,空手而归,那时正值盛夏,即使发现了尸体,也都腐烂变形,无法辨认了,时隔三月都毫无消息,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xing了。夫妻两人就在此处立了一个衣冠冢,以便祭拜。
祭拜了萍儿,夫妻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自从得知萍儿在太湖上舍身救东家的消息,夫妻两个的关系就冷淡如此,他们从不吵架,甚至说话都没有大声过,彼此间客客气气的,仿佛当初亲密无间的夫妻是别人似的,冰糖说道:“相公,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再晚就要关城门了。”
木勤说道:“已是初秋了,露水重,你快回去吧,我想多陪陪萍儿。”
冰糖心中一痛,结发夫妻,恩爱数年,怎么到了如今相敬如“冰”的地步呢?其实城门已将关闭,相公很快就会走的,他在瞻园还有差事,不可能在城外过夜,之所以说出这个借口,不过是不想和自己一起回家罢了。
萍儿和冰糖父母不合,此事不能说谁对谁错,是那个世代道德标准对女子不公。萍儿xing子烈,眼光高,始终不点头嫁人,外头闲话很不好听,有些人说是冰糖舍不得给小姑备嫁妆,所以故意拖着小姑成了老姑娘。更多人旧事重提,说萍儿已经失贞,这样的女子会给家门带来污点。父母也是关心冰糖和家门的名声,就请了媒人给小姑说媒,一直没有什么好人家,父母有些着急了,有时候说话不注意措辞,加上下人都有些捧高踩低,许多日常琐碎细小的事qíng慢慢消磨着亲qíng,冰糖整日忙着弹压下人,在父亲小姑之间如走钢丝似的调解着问题,两边都不敢得罪了,结果无济于事,成了一个死结。
其实此事说到底,应该是木勤的qíng商不足以解决家庭矛盾,因为妹子是木勤的妹子,岳父岳母也是木勤的。但是那个时代往往认为凡是家庭问题,都是女人的错,男人在外养家糊口,这种事qíng与他无关。就像婆媳问题一样,其实本质上不是婆婆和媳妇的问题,而是当儿子和丈夫的没有起到调解和粘合的作用,坐视问题恶化的结果。
木勤此人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男人,否则当年岳父岳母也不会看重当时还是官奴的他,但是他也同样也是一个在传统环境下生长的好男人,明知萍儿之死其实和妻子无关,可内心依旧暗暗迁怒于她,觉得是妻子当初没有处理好家庭矛盾导致悲剧发生,又暗自怨自己应该早点发现妻子已经无力化解矛盾,要是早点把妹子安顿出去单过就好了。他无法面对妻子,也无法面对自己,内心充满了愧疚和负罪感。
冰糖觉得委屈,对丈夫冷淡也很伤心。萍儿一死,冰糖就被推到了风头làng尖上,昔日对萍儿指指点点的人开始暗中指责自己,说她容不下小姑,小姑被bī搬出去做活,才有了杀人之祸。冰糖肩负着来自家里家外的双重压力,只有儿子糖果儿纯真无邪的笑脸才能让她舒展眉头。
冰糖不是那种逆来顺受个xing的女子,丈夫如此冷淡,她心也有些许怨气,说道:“那我先走了,糖果儿还在家等我,你也——”
看见丈夫没有任何反应,冰糖懒得再说,她也是有自尊的,便拂袖而去,马车的烟尘平息了,木勤才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此时此刻,沈今竹看了看窗外的夕阳,今日是路镖头凌迟的日子,她本来打算去萍儿的衣冠冢处拜祭的,可是隆恩店来了身份贵重的客人,她必须亲自接待。
贵客目光如炬,看见沈今竹的神色,便问道:“沈小姐是有事要出去吗?”
在此人面前,谁都没有秘密,沈今竹实话实说道:“厂公的问题还没有问完,民女不敢擅动。”整整一个下午,贵客问了不亚于六十个问题,有些与太湖之变有关,有些仿佛是无关紧要的闲话,沈今竹不敢掉以轻心,仔细考虑着措辞,慢慢的回答,生怕掉进坑里去。
贵客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的督公怀恩,在京城的时候,这位凶名在外、几乎可以止婴儿夜啼的怀恩就将沈今竹带到东厂软禁过两日,连曹核都吃过东厂的牢饭,沈今竹后台再硬也保不住她。
怀恩一笑,说道:“咱家想问的都基本问完了。沈小姐,你很令咱家佩服,小小年纪屡经风险,都能逢凶化吉,全身而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于内皇上信任你,救大皇子于危难之中,皇后和淑妃娘娘也都喜欢你。于外你是北大年公主的金兰姐妹、荷兰人和日本人的盟友,三寸不烂之舌游走列国,咱家是做不到的。沈小姐xing子洒脱,有鸿鹄之志,将来定能做成大事。”
啥叫大事?造反也是大事啊!沈今竹才不会上当呢,谦虚说道:“厂公过奖了,小女子没有什么大志,只想做点小本生意养活自己就够了。”
怀恩笑道:“沈小姐谦虚过头啦,可惜你是女子,若为男子,你的功劳封侯得爵也不为过啊。”
这话沈今竹听的多了,并没有往心里去,从古到今都没有女人封过爵,什么大皇子的救命恩人,一旦有事,东厂还不是说抓就抓了,自己一个女子被软禁在东厂,皇上也没说要放人。皇权之下,所有人都是臣民,为皇权卖命天经地义,他们才没有感恩之心呢,封个屁的爵位,连榻房都是我死乞白赖要到手的,庆丰帝是个小气鬼、昏君、色君王!
沈今竹内心狂吐槽,面上依旧平静恭顺,不多说一个字。冷不防怀恩问道:“沈小姐,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东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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