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的月亮不算园,像咬了一小口的月饼,倒是贼亮贼亮的,故路上也没要丫鬟婆子打灯笼,兄弟两个踏月聊天,聊到一半,徐松院落就在不远处了,徐松脚步一顿,拉着徐柏朝外院走去,徐柏纳闷了,“三哥,前面就到了。”
徐松面有难色,“你嫂子孕中脾气很是古怪,颇有些喜怒无常,我还是等她睡着了再回去吧,来,我送你回外院,也好久没去看看了,院里那株桃树还是我刚住进去时亲手栽的呢,现在结了果子没有”
瞻园男丁一般长到十二三岁就从母亲院里挪到外院居住,成亲时再搬回二门,徐柏现在住的院子,就是徐松以前住过的。
瞻园甚大,内院又是小桥曲径,游廊花园绕路,兄弟两个还且行且住,看看夜景,等到了外院住处时,都快过了一个时辰,院门小厮远远地跑过来迎接,面色有些古怪,“七少爷,三少爷?老爷在屋里头等了许久了。”
小厮话里的老爷,无非是指两人的父亲徐四爷,父亲怎么这么晚来找儿子?徐松徐柏面面相觑,徐松隐隐觉得不妙,是不是老爹要教训七弟,我这个时候来不合适吧,可是老爹就在院里,我不去打招呼请安很不孝的。
兄弟快步走到正房,出乎意外,徐四爷心qíng很好的样子,正在看一卷还散发着墨香的新书,两个儿子走进来都没有觉察到。
徐四爷四十五岁,典型养尊处优的世家子,瞻园四位爷,最小的四爷长的最好,为人洁白皙,鬑鬑颇有须,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徐四爷出身将门,却偏爱文,不喜和军营武夫打jiāo道;走科举吧,又没有恒心和毅力写八股文,年少时考中秀才,靠着父亲魏国公的恩荫在国子监混了五年,jiāo友广阔,从国子监出来后,时常出去游学,一去就大半年,当然了,游是重点,学只是捎带。
徐四爷只是爱玩乐,四处巡山访友,酒色倒是不沾的,伺候的都是小厮随从,至今只有原配秦氏和继室沈佩兰两位夫人,妾侍姨娘一个都没有,更不用说养外室了,太夫人因此也不太管他,由得他去。
“咳咳。”徐松再三作揖请安,徐四爷都没有听见,只是用心看书,只得gān咳了两声,大声说道:“父亲!夜已深了,儿子送您回去歇息吧!”
“哦,啊!松儿也来了!”徐四爷从书中回过神来,很是惊讶大儿子怎么出现在这里,不管什么原因,他一生只有这两个儿子,看到兄弟和睦,也很是高兴,一摆手叫儿子们围坐在身边,说道:“今日文会,得了本好书,文笔流畅,qíng节jīng彩,一时看入了神,还有好几卷呢,我今晚就不回去了,留在柏儿这里看书。哎,你们也看看,真真是好书,比《西厢》等儿女qíng长之流好的多。”
徐松喜武,诗文话本都不感兴趣,徐柏倒和父亲xing子相似,他从书箱里拿出徐四爷早已看完的第一卷,书名赫然写着《西游记》!
要说神怪的故事很早就开始流传了,通过各朝的话本,戏曲还有说书人口口相传中不断润色增添新的故事,有个叫做吴承恩的读书人擅写此类志怪小说,并以此养家糊口,成名作叫做《禹鼎记》,各大书坊争相刊印,新书《西游记》虽然只写了十几回,但已经在文人圈里互相传抄,已有些名气了。
徐柏说道:“上月有族中弟子带着这本书去族学传看,被夫子没收,当场焚了呢,说这本书妖言惑众,朝廷迟早要禁的,莫要再看此书,免得惹祸上身。”
徐四爷呲之以鼻道:“族学这些年尽请一些迂腐夫子讲学,真是误人子弟,难怪这些年族中弟子都不成气候。等我为你寻到名师,就不用去族学耽误大好时光了。”
徐柏暗自腹诽:别人都是老子训儿子不可看闲书,我们家倒是反过来了。
徐松听了心中暗笑:这话父亲以前也对他说过,如今他都去军营当差了,名师连人影都没见呢。
父子三个一起在灯下读书议论,直到半夜才散,徐四爷歇在儿子的正房,徐松徐柏在书房同榻而眠。徐松夜不归宿,第二日秦氏又大闹一场,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沈佩兰姑侄回了院子,沈佩兰先去西厢房看了熟睡的徐海徐澄,到东厢房看沈今竹时,今竹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打着呵欠预备睡觉,今天真是太累了。
沈佩兰说道:“今日歇在我这里,明天就要搬到凤鸣院单住了,怕不怕。”
鱼跃大海,放虎归山,沈今竹巴不得呢,嘴上却说道:“哎呀,我舍不得姑姑,在这里多住几日可好。”
“鬼灵jīng,会哄姑姑开心了。”沈佩兰捏了一把她的小脸,叮嘱福嬷嬷,“脸上该涂的不能少,这张皮还黑着呢。”
凤鸣院离沈佩兰院子不远,就隔着一簇竹林、一个月牙桥,自从上一个主人徐碧玉进宫当了淑妃娘娘,这里有十余年没有新主人了,平日一把大锁守门,小丫头和粗使婆子每月来两次打扫院落房屋、检查有无漏水落瓦。一个月前沈佩兰派人清理打扫,修缮重漆,重新布置一番,部分丫鬟婆子已经住进前后两处的倒座房中,处处温声笑语,凤鸣院焕发生机。
入了夜,院子渐渐安静下来,到子夜十分,连蝉声都歇了,花影重重中,一白衣长发齐腰的倩影穿梭其中,一个小丫头子夜半起夜,见到白影,打着呵欠出去说道:“这位姐姐,虽是夏夜,也不好穿着寝衣在外头,容易得风寒。”
那白影纹丝不动,小丫头子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白影回过头来,只见此人脸上既无眉眼,也无口鼻,白纸糊的灯笼似的,小丫头子发出一声尖叫,“有鬼!”
第25章甜咸配xing起做羹汤,心机女如愿升品级
一夜无梦,沈今竹睁开眼睛,看着白纱帐上面jīng致的承尘,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瞻园,昨天经历了太多事qíng,见了太多人,虽说只在瞻园过了一天,她却觉得过了好久似的,掰着手指头数数时间——唉,离八月十五还早着呢。
洗漱更衣完毕,沈今竹去了正房,丫鬟婆子正在摆饭,徐海和徐澄姐弟两个坐在沈佩兰身边说话,沈佩兰问他们早上喜欢吃些什么,徐海说自己不挑食,而徐澄嘴里一直念叨着吃奶糕,一见沈今竹进来,立马就不说话了。
徐海牵着徐澄站起来给沈今竹请安问好,沈今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止孩儿泣的神奇效果,她呵呵笑着,摸着徐澄的头说道:“真乖,起那么早,我有两个侄儿就比你小一岁,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有时他们的娘qiáng行揭开被子才醒呢。”
说的就是乌衣巷沈家王氏的双胞胎儿子敏哥儿和讷哥儿。
又对徐海说道:“不用拘礼,我们同龄,以后你叫我名字就行,昨日我对吴敏也是这么说的。”
饭已经摆好了,沈今竹想起了什么似的,夹了一块奶糕放在小碟上,递给徐澄,“乖乖吃早饭,吃完了饭,这块糕就是你的。”
原本没了指望,这会子得了一块,徐澄很是高兴,坐在罗汉chuáng上一边吃着福嬷嬷喂的饭,一边馋馋的看着奶糕。
三人入坐,桌上摆着五样面点、六种小菜、并什锦甜粥、火腿咸粥、豆腐脑,牛rǔ等物。沈佩兰喝的是牛rǔ,徐海的奶嬷嬷赵氏按照小主人的习惯,帮着盛了一碗什锦甜粥,沈今竹要了豆腐脑,对着预备浇头的白糖、玫瑰卤子、桂花卤子犯了愁,说道:“怎么都是甜的呢,今日我偏想吃咸的。”
“你就省点事吧。”沈佩兰说道:“整个金陵预备豆腐脑上的浇头都是甜的,瞻园也是如此。你去北京过了一年,倒是喜欢上了吃北方的咸卤子。”
“甜的咸的我都喜欢,只是今天就是想吃咸的嘛。”沈今竹说道:“谁说金陵都吃咸的?我在家里早饭豆腐脑都有甜咸两种卤子的。”
这才一天就想乌衣巷了?沈佩兰说道:“那是因为你大嫂王氏是山东高密人氏,从小吃惯了咸卤子,嫁到金陵,她又是当家大少奶奶,亲自写了配方叫厨房照着做,初时就她一个人吃,时间久了,家里人觉得新鲜,时常跟着尝几口,也还喜欢,慢慢大厨房甜咸两种卤子就成了惯例,你那时还没出生呢,所以从记事起家里就有这个。”
“哦。”沈今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还有这段渊源,她初来乍到,又是客居,不好像在乌衣巷那样想要什么就说——但是,若是轻易放弃自己的诉求,沈今竹就不是沈今竹了。
只见她从咸菜碟子里倒了些糟油、碾碎了一小块腐rǔ、添上一勺芝麻菜(剁碎的腌荠菜)、两勺子酱炒三果(核桃、榛子杏仁炸熟后伴酱),再拌上一筷子jī丝,一碗自制的咸豆腐脑完成,沈今竹很满意自己的成果,递给沈佩兰,“姑姑,您尝尝,好吃的呢。”
沈佩兰中年有些发福,她极重容貌,不容的赘ròu继续蔓延,已经减少饮食两个月了,早饭一般喝一盏牛rǔ,夹上几筷子菜ròu就漱口了,那里吃的下这么一大碗,推脱道:“我今儿胃口不好,你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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