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婆子进来了,也不敢看流苏的眼睛,急于表功,一股脑全倒出来:“老奴在园子里看了几十年的门了,经常和其他院子看门的吃酒聊天,别的本事没有,眼线是好使的,今日上午说的鬼神之事,老奴立马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咱们院里缨络,三房紫霞昨天撞了太湖石死的事qíng您肯定知晓的,其实这话说回来,事qíng因缨络而起,却罪不在她,这紫霞平日里捧高踩低,看谁不顺眼,就瞪着个骚眼睛骂人,也该受了报应了。”
“可是这缨络呀,好像有些心虚,老奴听说她拜托了大厨房的柳嫂子,给她求一个护身符带着,估计是怕缨络的鬼魂回来找她报仇,昨晚老奴瞧见柳嫂子鬼鬼祟祟的和缨络说了些什么,末了还塞给她一个小包袱,估计里面就是护身符了——您若不信,就去缨络身上搜了搜,准是。而且昨天晚上,老奴打更的时候看见缨络房间里飘出一股烟味,这烟味绝对不是蚊香,肯定是庙里烧的香烛,不知道她在房间里做些什么呢。您今日也说过,这院子是绝不容许私自烧香拜祭的。”
流苏听了,心里不以为然,缨络有此举动,实属平常——倘若不如此害怕心虚,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事qíng都没发生,我才需要警惕呢,太冷清冷xing了,令人害怕,这样的人还是离表小姐远些才好。毕竟紫霞咎由自取也好,一时想不开自尽也罢,一切都是因缨络而起。缨络心里有所愧疚,烧香戴护身符,这些举动都在暗地进行,并没有散播谣言的意思。至于焚香一事,那是昨晚,而我的禁令今日才发,不算越了规矩。
心虽如此想,流苏面上依旧平静,点头道:“我记下了,还有呢。”
“对缨络,老奴就知道这些。”看门婆子凑过去低声道:“还有一个人,说起来和缨络也有些关系。咱们院子里跟着花婆子莳花弄糙的菜籽儿,她是大厨房柳嫂子的闺女,缨络就是因为柳嫂子,才和紫霞对上的。您别看缨络对菜籽儿面上淡淡的,其实心里在意着呢,昨日三小姐瞧上了咱们院子的玫瑰花,您吩咐菜籽儿多剪一些,去了刺,给三位小姐院里都送过去cha瓶,菜籽儿剪了两篓子,一时忙不过来去刺修剪。忙中出错还被玫瑰刺扎的鬼哭神号——诶哟,瞧老奴这张破嘴,说错话了,该打该打,是扎的活碰乱跳,缨络看的心疼,叫了好几个小丫鬟帮忙呢。”
流苏有些不耐烦听这些jī毛蒜皮,一旁服侍的小红甚为机灵,明白了流苏的意思,赶紧打断道:“扯这些做什么,说重点!”
看门婆子忙道:“这菜籽儿也有问题,就在表小姐搬来凤鸣院的前夜,正是老奴当值,半夜里头她在院子里瞎叫什么有鬼,吓得什么似的,菜籽儿的师傅花婆子还给她壮胆,一起来院子找鞋,老奴年纪大了,睡觉轻,一有动静就醒了,偷偷循着声去,听见菜籽儿和花婆子说,看到一个没有脸的鬼,穿着一身白,披头散发的,很是可怖!”
又是无脸鬼!流苏猛地想起昨晚当值时沈今竹的话语,原来不止表小姐一个人看见了无脸鬼啊!难道这院子真有不gān净的东西?
若真有,怎么以前在园子里没听说过,淑妃娘娘也在这里住过六七年呢,好端端的从来没出过这等邪事。怎地表小姐一来,这无脸鬼就出现了?表小姐还小,谁会与她有仇、丧心病狂的想去扮鬼折磨一个小孩子?亦或是此人与四夫人有仇,借着表小姐报复?
正思忖着,看门婆子说的吐沫横飞,“老奴知道,这话会得罪好些人,但是老奴对您一片赤胆忠心,就是得罪自己亲娘,也要实话实说的。若有半点虚言,天打五雷轰!”
这婆子又是一阵眉飞色舞表忠心,流苏给小红使了个颜色,小红会意,给了婆子一锭银子做奖励,那婆子闭了嘴,乐颠颠的磕头道谢,退下了。
流苏问小红小翠,这婆子的话可信几分,小红笑道:“她应是不敢故意欺瞒三少奶奶,只是这民间鬼故事里头,十个就有八个鬼是无脸鬼,日有所思,夜间突然受了惊吓,就以为是无脸鬼,其实人吓成那样,那里有勇气看脸呢,以讹传讹,胡诌而已。菜籽儿估摸就是起夜被飞鸟或者风声惊住了,吓叫嚷吧。”
第31章三夫人杀jī儆闺女,驱魅影峨嵋施援手
看门婆子的一番话粗俗、而且言语间对紫霞、缨络、菜籽儿等人带着莫名的恶意,流苏也是从小丫鬟做起的,知道低层的下人们为了一件衣裳、一个银馃子的打赏、甚至为了一句话而结仇,互相踩的,这婆子在园子混了多年,依旧是做粗活看门的,可见其人缘和xing格不讨好,不招人喜欢,gān脆破罐子破摔,对所有比她过的好的都带着恨意。
不过流苏也相信,这婆子话里有些夸张,但绝不敢欺瞒她,造谣生事,也就是说,那个叫做菜籽儿的,的确也被无脸鬼吓的鞋子都跑掉了。
流苏静默片刻,吩咐道:“小红小翠,你们想法子接近菜籽儿和那个花婆子,找机会套套她们的话,院子里其他人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些目光躲闪的,鬼鬼祟祟的,都报给我和金钗冰糖她们,我倒要看看,这院子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三房,三夫人刘氏院里,从前晚紫霞被关押受刑开始,院中的气氛就十分压抑,到昨日紫霞被赶出去碰壁而亡,大热的天,人心能冷出冰来。伺候的人无论品级大小,个个都静若寒蝉,能省的话尽量不说,能不出去晃着三夫人刘氏眼的,尽量不现身。若真要有事向刘氏回禀,那人恨不得将身子缩成虾米,就怕碍眼。
刘氏看着这个丫鬟,心头顿时火起:“你这是怎么了?缩腰弓背,肚子疼?”
丫鬟缩的更厉害了,忙解释道:“奴婢——奴婢不是——”
刘氏冷冷道:“带着病就不用来当差了,没得有人闲话说我苛待下人,来人啦,好好伺候她出去,叫她老子娘来领人,好生安抚着,一应衣服赏赐都许她带回家里,别又要死要活的,连累三房的名声!”
“奴婢——”两个婆子过来掩着丫鬟的嘴,拖了出去,一个婆子说道:“再叫嚷,就要尝一尝老婆子臭袜子的味道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夫人心qíng不好,活该你倒霉。”
另一个婆子唱起了红脸:“你也算是得脸的丫鬟,但再厉害,比得过死去的紫霞?听婆子一句劝,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夫人只是要你出去养病,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等过了这一阵子,事qíng平息了,你再托人回院子就是。”
老实说,尽管平日里很不喜欢紫霞的利嘴,婆子们巴不得见她倒霉,但眼睁睁看着一条命在眼前消失,红的鲜血和白的脑花四溅,已经被生活打磨成鱼眼珠的婆子们心里也不好受,一个婆子当晚噩梦连连,次日就去庙里烧香,到紫霞坟前烧纸钱磕头去了。
谁都不希望再出一个紫霞。
正房门前的抄手游廊,徐碧池和徐碧莲和被婆子捂住嘴的丫鬟擦肩而过,徐碧池脚步微滞,想起了伺候自己十来年惨死的紫霞,妹妹徐碧莲低声道:“姐姐,我们是来给母亲请安的,莫要失态了。”
徐碧池方回过神来,牵了妹妹的手,一起迈进正房的门槛,只有妹妹在,她才敢面对嫡母刘氏。
请安完毕,刘氏看见徐碧池眼睛微红,眼皮红肿,暗道:果然姨娘生的就是上不了台面,为了一个奴婢伤神落泪,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奴婢生的?
徐碧池和徐碧莲两人的生母茜姨娘是通房丫鬟出身,连名姓都没有,当丫鬟时胡乱叫个小茜,生了双胞胎女儿就抬做了姨娘,人称茜姨娘。
茜姨娘老实,隐形人似的,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不多话。姐妹花平日里乖顺听话,相貌出挑,文能读书,武能骑马蹴鞠,一副名门闺秀的气度,也算是争气,刘氏带着姐妹花出门jiāo际,都说她教导的女儿极好,因此也甚觉得有面子,对姐妹花态度不算亲热,但是该有的,从来不会亏待,该维护的,也不遗余力。
若放在平日,紫霞在大厨房坏了规矩这种事,刘氏是不屑管的,要姐妹花院里的掌事娘子惩罚了就是,可前日她因媳妇不服管教、儿子又维护媳妇忤逆自己的意思一事,心qíng糟糕到了极点。
四少爷徐槐是刘氏唯一的儿子,三房也就这一点血脉,刘氏xing子有些古怪,对儿子是极好的,早早给他聘了名门闺秀做媳妇,为三房开枝散叶,刘氏是在家族崛起之前嫁进徐家,没落诚意伯嫡孙女配南京第一豪门魏国公府庶子,当时怎么看,都是刘氏高嫁了,随着诚意伯府迅速崛起,刘氏总觉得自己在婚姻中吃了亏,越来越瞧不上不争气的丈夫,所以为唯一的儿子挑媳妇,很是费了一番心力。
四少奶奶袁氏是广平侯府的嫡女,既是侯门女,也是皇族子孙——第一代广平侯蒙恩得公主下嫁,本是驸马都尉,后来跟着建文帝平藩有功,得了这世代罔替的侯爵爵位,袁家血统和权势都无可挑剔,当初定下这门亲事,刘氏几乎做梦都要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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