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_亦舒【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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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我便听见父亲说:「现在年轻的一代真厉害,无qíng无义,鲍先生与鲍太太离婚了。」

    母亲吃惊,「太快了,仿佛昨天才喝他们的喜酒。」

    「可不是,当初费那么大的劲,花那么多的钱,我们吃下去的菜还没消化,他们就离了婚。」父亲说。

    「现在女人太能gān,不懂忍声吞气,也没有这种必要,不合则离,倒也是好事,我最不喜欢看到夫妻在外人面前吵吵闹闹。」母亲说:「我是没办法,在你们周家做足卅年老佣人,能飞的自然早飞了。」

    我说:「做夫妻本是艺术,结婚之前总得想清楚,爱qíng才是唯一的基础。」

    母亲说:「你听听儿子的话,好像很想得开。」

    鲍氏夫妇离了婚。「社jiāo界」顿然引为话柄。

    听说鲍先生自律师处出来,对鲍太太说:「你放心,我不与你计较,自然有人收拾你。」

    鲍太太冷冷的回答:「什么人收拾我,什么人X我,isnoneofyourf-kingbusiness。」

    这句名言马上传为佳话。

    我觉得鲍先生这人也很奇怪,嘴巴怎么如此琐碎,无端端跟女人都能吵一架,反正已经离了婚,万事休,从此阳关道、独木桥,嘴头上还占什么便宜,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什么委曲咬紧牙关渡过,就算与女人吵架赢了口角,又是那门子的好汉英雄。

    我约了鲍太太吃饭。

    我问:「你的真名字叫莉莉吗?」

    她摇摇头笑,「我没有英文名字。」

    我不响。

    她抽着烟说:「我离了婚了。」

    「是,我有听说。」我说,「关系这样的坏,离掉的好。」

    「唔。」她说:「既然不贪图他什么,离开真痛快。」

    「将来打算如河?」我问。

    「到外国去走走。」她说:「也许反朴归真,读几年书。」

    「会再结婚吗?」我问。

    「不知道。大概不会。人与人之间走得那么近,很危险,尤其是两个可以独立的人,容易分手,离婚很伤神。」她说:「除非男的靠老婆,或是女的靠男方供养,否则一下子就闹翻了。」

    我问:「是怎么开头的?」

    「不知道,过去的事算数,何必到处说?我当然帮着自己骂臭鲍某人,这种一面之词说来无味,听的人更没兴趣,不如不提。」她说:「当踏着一脚狗屎算了,做人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我听着点点头。

    过很久她问:「你呢,你不是失恋吗?」

    「早忘了。」我说:「迟早会忘记的,时间治疗一切伤痕。」

    「嗯。」她说。

    后来她到了欧洲去了。

    而我,我也找到新的女朋友。

    我现在喜欢普通一点的女孩,年纪要非常轻,最好我是她第一个男朋友,学识不必太好,中文大学或是师范学校的学生最适合。

    我已变得跟所有的男人一样因循。

    一日未下班,我站在窗前看风景,欧阳跟我说:「怎么又站着闷?」

    我说:「别又是推荐我去爱侣公寓吧?」

    欧阳腼腆的笑,「喂!别说得我仿佛是个扯皮条的好不好?」

    我想:开头都是爱侣,然后结婚,百年好合……结果都成了怨偶,吵打骂,不共戴天之仇,咬牙切齿的走向法庭。

    我不会这样。

    将来我结婚,静静的结。如果离婚,也静静的离,我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两个人。

过客

    据说我很小的时候,便会得向好看的女人献殷勤。

    有一次阿姨受了点委曲,到我们家来坐着哭,因她长得美,我居然到房间去找了一条新手帕给她,叫她不要伤心。那年我才三岁。这件事是十分传为美谈的。

    后来长大了,不知道怎么,老是没女朋友,亲戚们都笑:“小时了了,人未必佳。”倒是哥哥,女朋友一大堆,走马灯似的换,去年终于换定了,跟大嫂结了婚,婚后生活是非常愉快的。

    而我呢,却始终在“未必佳”的阶段里。

    大嫂有时侯都笑说:“阿雷,我介绍几个女孩子你认识,好不好?”我都拒绝了。女朋友只要好,不要多。

    等到订大学最后一年,还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举家大急,非常约为我恨,我心里而想:幸亏我是个男孩子,否则多么的尴尬。

    我还是一个人进,一个人仕的打着网球:游着泳。

    忽然有一天,大哥有事要找我”一直吩咐佣人,说啡二少爷到他公司去一趟。我跟大哥是很要好的,一时间也猜不出他有什么事,于是就赶着去了。

    看到了他,他在他私人办公厅里,脸色有点沉重。

    他这个人是嘻嘻哈哈的,天生的乐观派,如今这样面色,恐怕有点严重。

    我问:“大哥,什么事?”他笑了一笑,“没什么,阿雷,你坐下来,我有事要叫你做。”我着他一眼,“不是什么赴汤蹈火,两胁cha刀的事吧p。”“不不,阿雷,。你看见这一包东西没有?”他推推写字怡上面的一包东西。

    那是一句礼物,打着漂亮的蝴蝶结。

    “什么?送定时炸弹呀?”我问。

    他苦笑,“不是,是一件首饰,麻烦你替我送到金宫酒店二百号去。”“啊,”我很惊异:“送东西,何必差我?”,“这,…:真是除了你。,我不知道差谁去,而且你去了之后,千万也别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你嫂。明白了吗,阿雷?”。

    子大削呆别的看引他,这大哥,是不是忽然之间发了神经了,放着司机、佣人,他底下的后生都不用,忽然郑重其事的把我叫来,吩咐我这些。

    我眨眨眼。然而到底他是我兄弟,我忽然之间明白了。

    我拿起了那一小包东西,放在口袋里。,问:“现在马上去?大哥”他着看表,非常的不安,说:“是,谢谢你。”“不用谢。”我说:“我去,送完了,打电话给你。”“阿雷”“什么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他追上来说。

    “得了。”我安慰他,“你放心,我是你兄弟。”我开了车到古金宫酒店。下午三点半,非常炎热的一个下午。这必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女人吧?很少看到大哥有这么紧张的表qíng,至少这女人曾经一度,对他来说,是非同小可的,我倒要看看。

    我自己找到了二百号,站在地毯走廊上,我蔽了蔽房门。

    没人应。于是我再蔽了敲门。

    里面说:“进来。”当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推门进去。三点半,下午。房间哀的窗滚拉得相当密,光线非常的舒服,是套房,地下放满了大包小包,却是新真的衣服鞋袜,我拣了一张打定视的沙发,生了下来。我把大哥的那盒礼物摸出来,拿在手里。

    女主人呢?

    她在门畔出现了,白色的一制短袍子,头发挽在脑后,我看不清楚它的脸,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更加想看。

    她先问:“是家霆?”彷佛不信任,又问一次,“家建?”我站起来,让她看清楚,其实我与大哥有什么像呢?大概是她太想他了。我有点难过。

    “家霆,你怎么不说话?”她还是问。

    我说:“我不是家建,我是他弟弟。”。

    “啊。”她啊了一盘,也没有多大的失望,。她走过来,笑着坐下”“难怪呢,真像,我看看,好像是,好像又不是,真有点儿做梦似的。”。

    给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彷佛是做梦似的,房间哀凉凉的:把我的汗一下子吸得gāngān净净。

    “小弟喝什么?”她问我。

    小弟?我几时晚了小弟了?我还不至于那么小好不好?。

    “不喝了。大哥特地叫我送这个来。”我把盒子沉过去。

    她接过去,“真是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她当着我面打开了,盒子里是一只宝石胸针,离这么辽,还闪闪生光的。

    大哥倒是好qíng意,遂这么名亡的东西,难怪说不注大嫂晓得。我默默的坐着。

    她把胸针拿出来,扣在衣服上,问:“好不好看?”玫吓一跳,那是块手指甲大小的绿宝石,四周钉满了钻石,是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式样的别针,的确好看……

    我点点头。

    这叫大嫂见了,一定要跳几天。

    她问:“听说家霆结婚了?”声音也很自然。

    “是的,去年……一年多了。”我算着日子。

    “他——快乐吗?”“很快乐的样子。”“有孩子吗?”“没有,就快了。”我说。

    她沉默了下来。然后我觉得我应该要走了,。我站起来告辞。她送我到门口。我转头着见她的脸,是这么出乎意料的年轻,一双眼睛真是黑白分明,她是谁呢?我从不晓得大哥有这么一个女朋友。

    “谢谢你。”她说。

    “不客气。”“请你告诉家霆好吗?谢谢他的礼物。我只是路过,没有其他的意思。”她说。

    我叉点点头,“…:他很……记得你的。”我想起大哥沉重的表qíng。“他只是有点不方便,他叫我来,我是他弟弟,也一样的。”我说。

    “我明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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