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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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响就是不反对。」小郑耸耸肩,「我明天把号码告诉他好了。」

    「谁说的?」我微弱地抗议。

    「自古闺女都这样的坏习惯:不反对等于默许。」

    我只好笑。

    小郑说:「老刘这光棍——」他恨恨地。

    结果老刘马上打电话给我。

    「喂,他们叫我光棍,其实他们两人何曾不是光棍,嘿!」

    我大笑。

    男女间的事最难说,忽然之间我有那种感觉,老刘或者会是那个人。

    二郑与我实在混得太熟,迹近兄弟姊妹,感qíng再也无法发展下去。

    老刘约我看电影。第一次约会去看电影最好,不必说太多的话,随后又有话题,讲戏文也可以讲半日。

    老刘不是空手来的。他带来一小瓶香水妮娜莉兹的。

    我非常惊奇,市面上著名的香水牌子不知道凡几,他怎么偏偏会选妮娜莉兹?

    「郑氏兄弟告诉你,我用这个香水?」我问。

    「嘿,郑氏兄弟巴不得放飞箭she死我,他们还会向我提供消息?」老刘笑,「我觉得你适合用这种香水。」

    「你只见过我一眼。」

    「已经足够。」他说。

    我叹口气,「我们不必去看电影了。」我想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话题。

    我们的感qíng进展得很快。不到一个月,我暗示小郑不用来接送我上下班。

    他很气,「另外有人护花?哼!」

    「你应该高兴,这种水深火热的工作有人承担了去。」

    「老刘有什么好?」

    我一笑,「他是你们的同学,你应该知道。」

    「靠张油嘴。」小郑忿忿不平。

    「他是不是好人?」我问。

    「谁也没杀过人放过火。」小郑说。

    这已经足够。

    我说:「小郑,你与你哥哥都是好人——」

    「得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像写信到妇女杂志去问信箱主持人:A君与B君都对我好,我应该选谁?结果A君与B君都落了单,半途杀出个C君,是不是?」

    我沉默。

    「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问:「小郑,我们还是老朋友?」

    「当然,」他叹口气,「一切都是注定的。」

    「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得到最好的待遇,一切都不是问题。」

    「有空找我们。」我说。

    「我省得。」小郑说的酸溜溜地,「只怕你没空。」

    我有点不好意思?老觉得我利用了他们两兄弟。男女之间根本没有友qíng,过去这几年里他们付出的一切,都不是对一个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我从他们那里取了这么多,却没有一点付出,在别人眼中,我是个值得妒忌的女人吧,很聪明很会得利用机会。

    做女人方便之处是可以随意说一句:「我一向把你当哥哥。」把责任推得一gān二净。而且「男人还愁没有老婆」,更加理直气壮起来。

    可是老刘对我实在很好,他说:「你把郑氏所送的东西全部退回去,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们不能再欠别人的qíng。」

    于是我把历年来的礼物全翻出来,东西还真不少,装满一个大纸箱,什么都有,包括衣服、唱片、书本、小件家具、饰物,我把生日礼物那副耳环都取出来。

    我说:「这样子把东西退回去,真好像翻脸无qíng似的。」

    「你不舍得?」

    「人家会伤心的。」我说。

    「你还管人家伤不伤心?」老刘白我一眼。

    「我们还是朋友。」我抗议。

    「什么朋友!」他笑。

    一切东西还是被送回去了。

    这结束了我与郑氏兄弟的好事,我正式与老刘开始我们的恋爱生活。

    人的前途根本是很难逆料的

    我与老刘偶然也有见到大郑与小郑,我并不好意思问他们有否找到女朋友,因为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们很客气的jiāo谈——

    「好吗?」

    「好。」

    就这样渐渐疏远。他们受的伤他们得自己治疗,谁也帮不了他们,特别是我,我已是老刘的女朋友。

垂死天鹅

    我见到张心仪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她患有一种罕有的坏血病,无药可治,然而她很乐观,常常微笑,有一种好脾气的忧郁,并不像一个在等死的人,她仍然在一间设计公司工作,每天去三个小时。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有一头柔软的、丝一般的长发,垂在背后,缚一只黑蝴蝶结,非常清慡,一张鹅蛋脸洁白美丽,体质很弱,但更显得她十二分清秀。

    心仪不是平常女孩子,她不会活到结婚生子,她今年十八岁,已超过医生估计她的时日两年。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第七次入院治疗,我是她的主治医生。

    我进病房时,她穿一套浅蓝色的纤维丝体育服,一双球鞋,坐在那里看画报。

    我以为她是病人的亲戚。

    我问护士:「张心仪在什么地方?病人岂可以走开?」

    她马上站起来,问我:「医生找我?」

    「你是病人?」

    「正是。」她微笑。

    「你怎么不躺着?」我温和地打量她。

    「jīng神还好,不想躺。」

    我也不忍呵责她,她身有重病,而且长得很漂亮,这么悲剧xing的一个女孩子,每个人都有同qíng心,我看她一眼,「你要准备一连串的治疗。」

    她轻轻叹一口气。

    「怎么叹气?」

    她抬头看向远处,「治不治都一样。」

    她说得很正确,因此我不出声。

    她又微笑,「这叫做尽人事。」

    治疗过程很痛苦,药物反应qiáng烈,我不想细说。

    不到半个月,她的微笑已经吸引了我,她的幽默感,她的开朗,都使我心痛得不能自己,她出院那日,我亲自驾车送她回家。

    她说:「如果你有女朋友,她一定会不高兴——你有没有女朋友?」

    「有。」我答。

    「如果我有时间,一定跟她争个你死我活。」她向我挤挤眼。

    我心中牵动,qiáng自欢笑。

    「我在想,」我说:「我那女友会不会是你的到手。」

    「自然不是,」她微笑说:「我有信心能把她打垮,我只是没有时间。」

    我默然。

    「梁医生,」她说:「请上来坐。」她到家了。

    我替她挽着行李上楼,她掏出锁匙。

    她说:「我母亲死于同样症候,父亲在船上做事,我一个人住这里,房子是父亲以前买下来的。」

    「没人照顾你?」我问。

    「我不需要,你是医生,你知道我这个病是不会突然bào毙的——」她像谈话家常似的,「白血球越来越多,急急吞噬体内红血球,再过一阵子,就不能输血,因而一命归西。」

    我忍不住说:「心仪,请你不要开玩笑。」

    她掏出锁匙开门,「这不是玩笑,我读过病qíng报告,爱克来瑞坏血病人的结局的确如此。」

    「也不用常常提着。」

    「呵,医生,真没想到你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她说:「请进来稍坐。」

    我与她进屋,屋子收拾得非常洁净,小而舒适、光亮,是个谈天休息听音乐的好地方。

    我替她放下行李,她去煮咖啡。

    一会儿香喷喷的咖啡端出来,还有甜饼,我很高兴,一坐就不肯走。

    心仪有种温柔,她对世界没有抱怨,但看得出十分留恋,无可奈何之下,神色便露出不舍得的柔qíng,这是任何普通人没有的,虽然我们也不知道,明天是否会来临。

    她对我说:「看到这里林林种种的洋娃娃没有?都是爸爸出海时在各国替我带回来的,他总当我是小孩子。」

    我取起一个穿西班牙舞裙子的娃娃,那条裙子金碧辉煌,缀着一层层黑色的蕾丝,豪华瑰丽之处,不下一条真裙子。

    「真美,」我赞道,「你爸爸一定非常爱你。」

    「你看这个,我喜欢这一个。」

    她递过来另一只娃娃。

    那是一只小丑打扮的洋娃娃,白色的脸,黑色缎帽子,大眼睛下画有一滴将滴未滴的眼泪,身上穿黑色缎衣,戴白色手套。

    「怎么样?」心仪问:「是否很凄艳?」

    「我不喜欢,太悲伤了,那只芭蕾舞女不错。」

    心仪说:「你不懂欣赏。」

    我笑,「你怎么看低我。」放下洋娃娃。

    她不好意思地笑。

    「心仪,」我说:「我要走了,我想下星期再来看你,跟你约定一个时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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