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后瞅着小媳妇乖觉娇妩的脸容,那眉目间依稀几许端王府的痕迹,到底是血脉割不断啊。
心中喜爱这娘儿四个,便状似无意地叹说道:“这些年朝政艰辛,两河两江旱涝不断,先是闹乱党,后镇西王府又叛乱,所有事项都是你义父全责佐助着皇上。一个男人到底只能有一颗心、两只手、一双腿,忙来忙去,顾得上事业,就顾不上儿女qíng长。很多事儿到得闲了再回头去想,想一想,早已经身不由己了。他父亲去得早,留下他一个年轻轻的,这些年折腾下来有多不易,哀家在旁边看得很清楚。总不能叫他帮扶了皇上这么多年,末了自己最重要的却受了委屈。”
把秀荷柔白的手儿抓过去,轻抚着,意味深长道:“你也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孩子,哀家看你夫妻俩个把崽儿带得这样好,心里也疼也喜欢。带你出来一趟,是堂堂正正的抬举你。得的是宫中的宠,和从前的事儿都不沾边,你义父必不再两头做难,更没人敢再为难于你。往后出去场面应酬,也能堵了那些闲人的口舌。”
老人家谆谆善诱,那细长眼眸里目光仁爱,话说得虽不直白,却句句暖人心肠。
但太后久居深宫,哪里有心思去睬那十多年前几个世家公子的风花雪月?必然是铎乾私下去求讨过的……秀荷想起走之前铎乾在马车外苍削的脸容,还有那句“曾老大夫我已派人去找,一定给你和关师傅一个jiāo代。”心思便微微一触动。
紧了紧太后的手心,感怀道:“谢太后娘娘恩典。民妇无以为报,娘娘若不嫌弃,恳请容许民妇每年绣一张贺寿图,祈祝太后娘娘福禄安康,千千岁岁。”
“好一张甜嘴儿,那敢qíng好。哀家出生军家,偏就爱学你们这些小姐千金附庸风雅,呵呵哈。”太后老人家一笑,丹田气十足,气氛一下子又和乐起来。
镇西王府,叛乱……原来是由端王府铎乾亲办……
素玥笑颜悄然冷凉下来,抬眼凝着窗外游走神思,看到前面已至山坳,那山坳下排着三间木屋,烟囱里有炊烟袅袅,皇上前面的车队已经徐徐过去,却并没有停下来。
不是说好了把药端给德妃,大概三两个时辰便能腹痛起效么?不免有些狐疑,看了眼外头的大总管陆公公,笑着道:“呀,出来也有些久了,怕老王妃那边空虚,这就回去了。”
揩着手帕下得马车,走到陆公公身旁,笑盈盈打了声招呼。原本定的计划乃是周密无fèng,三间木屋住的本是修路的匠工,提前杀光了,换了弟兄们落住进去;德妃走至山坳附近腹中开始闹腾,皇上宠她,必要陪她下得马车,叫宫女带进屋中借处“解急”;彼时目标赫然,暗处里毒箭疾发,定然一箭中的叫那狗皇帝毙命。然而如今前方人马已经过去,德妃却依然无恙,再要刺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反倒叫弟兄们死伤元气。
素玥低声道:“怎么还没动静,都快过去了。”
陆公公大步走路,面色些微凛然:“不该啊,那粉儿下到碗里,早上拖的小太监送过去,按说此刻早该发作……莫非后来竟是没喝?”
正说呢,身后车厢里传来太后的低唤:“哎唷,这一早上肚子怎么一揪一揪的疼,前边看是有排木屋,快停下来让哀家松口气则个。”
那前边山坳下的木屋,门前是个空场,有老者在锯木头,隔老远便听见吱嘎吱嘎响;应是他的两个儿子在屠宰,有畜ròu悬在门口枯树下,那红红白白,一刀一刀硁硁哧哧,像地狱里的府衙在裁判着死去的歹人,莫名yīn森得诡秘。
眼看皇帝已经过了山坳,二人不由相视一眼,陆公公压低声音:“撤了吧……叫她自个喝了。今天谁都不许动手,免得打糙惊蛇。”
嗯。素玥点了下头。
陆公公便把帘子拉开,问:“太后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老太后皱着眉头,方才容光泛发的脸容变得青白:“这不是德妃近日身子不舒服嘛,哀家每天都命人送汤过去,早上你不得闲,我就叫小顺子送,小顺子忘记了,我就自个儿吃了小半碗,不送了。估摸着是太油腻,伤了肠肚子,哟喂,眼下揪得厉害。”
叫宫女扶自己下去,说去那排屋子里借个地方“避避”。
陆公公老鹰眸下心思流转,一边框着老太后,一边关切道:“您慢着些,奴才这就派人去和皇上禀告一声,看要不要在此地歇一段再走。”若是皇上肯来,那任务依然照旧。
太后听了却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一会会的功夫不耽误,马上就好了。德妃身子也不舒服,这大雪飞天的,叫他拐回来还多一趟麻烦。”
陆公公面上为难,到底是没办法,便暗暗睇了素玥一眼,叫她去放白鸟儿,告诫几个伙计千万别轻举妄动,马车里不是皇上,别徒伤元气。
白鸟乃是方才永恪手里所玩那只,七岁的永恪这会儿看着熟睡的小甜宝,看她抿着小嘴儿,眼睫毛长长卷卷的,一颤一颤,像一直乖呆的小粉猪。满心里爱得不行了,哪里还记得鸟儿?
素玥便从底座下悄悄取出笼子,打开小窗。
老嬷嬷手上提着个雕金便桶,见那屋房下有妇人正在泼洒热水,便过去附耳低声问一句。
那妇人闻言受宠若惊,手上瓜瓢儿都不晓得往哪里放了,擦着衣摆连声说“好好,快请贵人进来。”
那擦着衣摆的手却粗糙有菱,哪里像是惯常烧火做饭的妇道人家,道像是惯常cao刀宰人的孙二娘。
但她正好搓着衣摆,那在宫中豢养的宫女可没注意这些,扶着太后走了进去。
花卷小少爷忽然嘤嘤地哭起来,小少爷爱gān净,不喜欢尿裤子,不像弟弟,一抱起来屁股底下就滴滴答答,还笑咯咯的蹬腿撒欢儿。秀荷见豆豆睡着了,便把弟弟放到小车子里抱起花卷下去把尿。
叫后面马车里的阿檀,阿檀、阿檀,你过来照看一下,别让姐姐弟弟醒来找不见人哭。本来想叫奶娘跟着自己一道去,但见奶娘瞌睡着,想她一路奶三个孩子也辛苦,便没叫醒她,自个儿抱着花卷去了不远处的土坡边上。
第119章去了无回
“嘤嘤……”像是忽然察觉娘亲抱着弟弟走了,甜宝小手儿一颤,哭将起来。
怕把豆豆也吵醒,阿檀连忙把她抱起,站在车厢下面直嚷嚷:“三奶奶,三奶奶,小小姐她醒了!”
“么、么~”花卷环着娘亲的脖颈,娘亲打着小花伞儿。十七岁的娘亲穿一身银红色斜襟大褂,绲着花蝶边儿,底下是藕荷的凤尾裙。她走路胯儿爱摇,走起路来左左右右,像戏台上的白蛇娘娘妩柔学步。花卷看不见,只能看见伞下一片儿红,可是他知道他的娘亲可美啦,冲着车厢抓小手,和姐姐咿呀呀说话儿呢。娘亲要抱弟弟去把尿,很快就回来陪姐姐。
秀荷听声回头看,看见那飞雪白茫下,娇憨半醒的小丫头兜在阿檀的手上,巴巴地等着自己呢。自从脚丫子被烫伤,她爹爹不晓得把她疼到了天上,她呢,也依然还是爱缠娘。小嘴边挂着颗晶莹,嘀嗒一下落下来,乖呆得惹人疼。
秀荷忽然想起那分娩前频繁的梦,森林里走路,走着走着脚下忽然有小兔子拽裙裾,撒娇儿讨抱呢,再一看,哦,旁边还有一只胖狐狸。这感觉真奇怪,怎生冥冥靡靡,叫人满心里怜疼不舍,秀荷叫阿檀:“大雪天的,赶快抱回去,哄哄就睡着。”
甜宝似乎往前扑了扑,阿檀抓住她的小手儿说了句什么,红红小嘴就卯起来,眼睛亮汪汪地凝着自己看。
秀荷也不惯她,狠狠心转身走了,走两步,又莫名回头看了一眼。阿檀已经把小丫头抱进去了,两只胖脚丫晃动着,不qíng不愿又睡下。她便转过身去不再管。
醇济王府老王妃掀开帘子走下来,蹙着眉头:“啧,怎么着这就停了,后面一溜儿都跟着走不动。”
素玥连忙把小白鸟往袖中一藏:“回王妃,说是太后凉了肚子,在里头喝碗热水,松口气儿就出来。”
莫贞yīn凉凉地睇了素玥一眼,这路边捡来的孤女丫头,看着心思浅浅淡淡,内里却原来不无厉害。这才没多久就成了太后娘娘和陆公公跟前的红人,一天也没多少时辰呆在自个府上,倒比人千金小姐更自在。
但好在对自己还算本分。
莫贞吭着嗓子:“唔,伺候好太后娘娘,在跟前嘴儿学甜着点,王府不会亏待于你。”
细长眼儿将周遭一圈扫dàng,看见那半开的车帘内姐弟两个酣睡得可爱,小手儿透明粉嫩,轻轻一折就能断了似的。她还从来没仔细看过这一窝小兔崽子,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老王八蛋迷得茶饭不思,见里头没甚么大人,便想凑近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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