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与她柔肠,只怕又看见她哭。脚下步子微微一顿,再不迟疑地跨出门槛。
那大门人影渐空,秀荷滞滞地看着庚武不见,心便空了魂也跟着走了。
“哦呀~~本xing难移,吃过一次牢饭的男人,总免不了再进去第二趟、第三趟。你看你选的好夫君。”对面四角回廊上忽而传来一声熟悉的幽幽嗓音,梅孝廷着一身素白短衫长裤,倚在栏杆旁执扇翩翩。
那凤眸中噙着笑,些许憔悴,些许恨,些许狠……原来他方才果然又在看。
秀荷隔空睇着那暗影中清绝的俊颜,声音低低的:“梅孝廷,是你吧,那货也是你的……你真是够了。”
“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够?怎么会够。你回到我的身边,你欠我这一生的qíng方才能算圆满……哦,对了,他给你那封信也是叫爷给改了。你看我多么为你着想,倘若不是我帮你这一回,只怕今生你都被他蒙蔽在鼓里。你要怎么谢我?”
红huáng灯火阑珊中,梅孝廷的眸光清亮,绝凉的嗓音穿透尘埃,一字字遁入秀荷的耳畔。
她一来,他便不肯再睡了。他像梦魇一般告诉自己ròu裑皆是空空幻,不要去想她正在与那个男人怎样的姿势缠绵,却敌不过自己的心,敌不过那少年时痴痴的qíng,还是忍不住从房中走了出来。恨也要看她,看见了的恨总比空空的猜度更叫人好受。
那对角房门下的女人却不语,一双潋滟的水眸只是凝着他不说话。
哦,他便知她也在恨自己了。那么就一起恨吧,总比她一个人快乐着,他独自孤单着要好。
梅孝廷便又摇着扇子道:“关秀荷,他都和别的女人好过,你也不介意么?对他就这样偏心了,我才不过与那张家大嫂尔耳过几回,你却不肯再对我回心转意。”
秀荷咬着牙,凝着梅孝廷看了好一瞬间,那容颜依旧是绝美,可惜曾经那般想要他好,怎样的委屈也都肯为他受着,此刻怎生得却越看他越遥远了。
旧时光不再。
“梅孝廷,我和你不一样,你活在过去,我却活在现在和将来。”秀荷说着,左右把门扇掩起来。
第060章崖石拜访
一张大chuáng怎似飘在海里,人在chuáng心摇摇晃晃,那黑影看不见脸,泰山一般地往胸口重重压下来:“呵呵呵哈哈哈,小娘们,今天就让你尝尝老子的味道!”笑声猖狂肆意,忽而把她衣襟一提,肮脏便要往她咬紧的红唇中放……
“三郎……三郎……啊,救命!”秀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光yīn正值辰时末了,稀松阳光从窗fèng打照进来,照在身旁空落的被褥之上,晕开一片儿金huáng蒙雾——从那晚被衙门带走,已然两天过去了,庚武还是不见回来。
把束胸的布条缠裹,戴一顶暗青色统帽,换一袭男装去得楼下。接连几日天晴,那瘟寒也好像一夜之间过去,人们无了恐惧,街市上又热闹起来。
对街面馆里吃客往来穿梭,清汤上撒着翠油油的葱花勾引人食yù,许是那跑堂的小二见她少年公子哥儿俊俏,特地又比别人多加了几片牛ròu。秀荷呵着热气慢慢喝汤,听身旁之人嘀咕议论——
“嘿,听说了吗?前两天拿了一船跑盐的,下大狱里去了!啧,眼看到手的银子打了水漂,真个叫倒霉!”
“倒霉,倒什么霉?年年都说抓,抓进去不几天就放出来。这叫什么?暗度陈仓,两厢勾结。”
“这回可不一样,这回听说皇上派端王爷亲自下来查案,得动真格的,说不准就能查他个天翻地覆!”
“混码头的谁不知道这堇州府靠什么吃饭,上头有人撑着,白花花银子吃着,真大头的盐客他可舍不得抓。就算抓了,抓的也是小头,动几场刑,弄死了往钦差大人面前一扔,做个替死鬼不了了之。这码头啊,只要顶头那座大山还在,谁来都动它不得。”
几个本地的中年汉子夹杂在商客之中,声音压得很低,却偏偏叫人把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晰。
“咕咚——”才挑起来的面条从筷子上滑落,秀荷的手抖了一抖。门外阿康碎步跑进来,迎面叫一声:“嫂子……”
“嘘。”秀荷连忙做了个手势。
阿康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改口唤她“关贤弟”。小黑和大张等其余兄弟全叫官府抓了,阿康因为那天脖子被打伤,在大夫铺子里敷膏药,恰好逃过了一劫。
撩开袍摆在秀荷对面坐下来:“都打听清楚了,就关在城北长平大狱!乖乖,那里可是动大刑的地方,送银子都不让进去探监。又不敢问太多,只怕我也跟着进去了,到时候没人保护嫂……贤弟。”话说到这里又自责,想起那日的绑票。
动大刑的地方……
秀荷蓦地想起疤脸所言:“但你要知道,老子背后靠的是谁。”又想起庚武说过,疤脸暗地里贩私盐,曾邀他入伙被拒绝。这样猖狂,那么疤脸背后定是个比李宝财还要更大的官,譬如漕台……庚武此番必然凶多吉少。
那天下午秀荷被绑走,小黑和弟兄们到处找寻,后又没停没歇地给各家铺子送酸酒,只怕正是这当会工夫叫人趁着空隙,把盐袋弄到“云熹号”船下栽了脏。
秀荷便放下筷子道:“我去李大人府上跑一趟试试,总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能通融点总是好的。”
“诶,那我和你一起去!”阿康连忙亦步亦趋护在身后。
回客栈把女装换上,栀子花缃底的大襟褂子,搭一娓胭脂色褶子长裙。正对着铜镜绾发梳妆,忽而想到了什么,又把篦子放下,打开包袱取出来一抹绀紫色罗纱披肩。那披肩上绣着马蹄莲花样,表征吉祥如意,本来预备送给婆婆,因为还差一点收尾,就一路带着在船上绣。
……看来只能等到下次再送了。秀荷用盒子打包起来,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当铺里的柜台从来做得比人高,柜内踏板两尺厚,好先将进来典当的客人底气打压下去几筹。秀荷把子青留下的那枚红玉镯子推上柜台:“掌柜的,当五十两。”
“状丑色暗开裂fèng,只能当五两,值不得五十,不当出门往左转。”噶瘦的老掌柜翘着八字胡子探出头来,本来语气不好,但见是个肤白唇红的娇美小媳妇,不由又咳咳沙哑的嗓子道:“嗯哼,最多给你七两。”
“说五十就五十,不然你拿来还我。”秀荷揩着丝白手帕立在柜台前,敛下眉目佯作不想当了。
未料到今次会发生这样多的事,带来的盘缠不够,只得把首饰典当。她喜欢这个镯子,但子青留下的另一只细簪上,花样和自己胸前的印记又像,她想了想,还是没敢舍得拿出来。
掌柜的又眯起眼睛把镯子仔细看,看那红玉镯身润泽剔透,银藤雕花工艺jīng湛,一看就不是寻常货色,便不舍得,片刻后推出来两锭银子:“三十两,多一厘不给。”
贼眉鼠眼,jīng打细算,料定她手头紧迫急需用钱。
秀荷不说话,紧了紧帕子,末了还是把银子攥过来。又与阿康一同拐去chūn和盛,买了补品和礼物,两个人搭了马车一路去往崖石街李大人府。
……
“眼睛长脑门上了啊,叫你温酒,你给老娘热两壶醋来做甚么?嫌老娘太胖不敢说,千方百计暗示老娘该减肥是吧?好大的胆子啊李宝财,我让你嫌!我让你官一大就变心!”
“哎唷哎唷~~酒长得都一样,分不清呐!家里窝了只母老虎,想变心也没那胆儿呀……哎唷妈!夫人您下手轻点喂——”
李府依旧喧哗热闹,唐翠娥一如既往地在教训丈夫,嫌他温酒的速度太慢,拿来闻一闻又发现味道不对,撸了鞋拔子就打。
秀荷拾阶进门,正看到李宝财勾着脖子,耳朵被扯得老高,被唐翠娥啪啪啪一顿狂煽。心里便暗暗解气——老骗子,活该被打,叫你忘恩负义——面上却笑盈盈,搭腕鞠了一礼,让阿康把礼盒放置在院中的石桌上:“秀荷冒昧,带了些薄礼拜访夫人来了。”
李宝财夫妻都贪财,尤其是唐翠娥,见那桌上礼盒四五个、打包又jīng致,不由欢喜秀荷的“会做人”。
接过丫鬟温好的酒壶,眉开眼笑着把秀荷牵进了客堂:“你家这酒啊,味道还真是说不出来的耐人寻味,就说它浓吧,明明喝了不上头,说它清吧,闻一闻又叫人醉。让庚小相公改日再送两缸过来,等老混蛋办完这趟差事,下个月我回京城了,也叫宫里的太后、娘娘们都尝一尝。要美容嚜,就大家一起美咯。”粗犷的妇人,但见了清秀小佳人,自己也把声音亲和下来,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问李宝财:“是吧老混蛋?我最近看着可美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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