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可意却忽然问她一句:“姐姐,你后悔过吗?”
尤璐一下子没了声音。
抬头望着她,尤可意轻声说:“如果当初没有执意要走这条路,没有固执地嫁给姐夫,也许你可以过得更好。”
像妈妈安排的那样进入文工团,成为一名出色的舞蹈家,接受万人瞩目,也许会被台下某个年轻有为的军官看中,拥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她一点一点说着这些也许,说着这些本该有可能发生在尤璐生命里的事。
“可意。”尤璐没有让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回望着她,温温柔柔地还以一个微笑,“你说的那些听上去很美,可故事里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我。”
尤可意愣住。
“那样的日子很富裕,生活得毫不费力,可是没有我要的人,也没有我要的自由。”尤璐抬头望着旭日东升的天际,因为阳光有些耀眼而微微眯起眼来,轻声说,“有时候人这辈子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道自己选择的路可能会很艰难,自己以为的爱qíng可能会把自己囚禁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乏味日子里,可偏偏就是忍不住去走了这条路。”
“后悔?你以为我没有后悔过吗?有时候吵架了,有时候日子捉襟见肘了,有时候生活费又不够用了,有时候想方设法该怎么多赚点钱、少花点钱……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叛逆,没有不顾爸爸妈妈的劝说,是不是今天的日子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呢?”
“可是可意,人都是不知足的,总是觉得没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已经到手的都是不值得珍惜的。我曾经后悔过一段日子,可是有一天突然想明白了。当我看着程岩,看着他每天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然后剩下点烟钱帮我买蛋糕回来,吃饭的时候尽把好的夹给我,我就又把那点后悔都扔掉了。”
“我的日子是过得辛苦,可是也多了很多满足。我也许没有机会再过上以前那种不愁吃醋、奢侈làng费的生活了,可是我却得到了程岩全部的宠爱。”
“这些难道还不足够吗?”
“哪怕一辈子清贫,我也知道还有一个人愿意固守清贫地陪着我,把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一切都送给我。这样一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尤可意看着说这些话的姐姐,忽然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
她问自己,值得吗?
姐姐穿着陈旧的衣服,头发也gān枯失色,面容不再娇生惯养,手指上也多了很多薄茧,可是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美丽。
下午的时候,尤可意回了家,拉开窗帘看着对面的落地窗,忽然间笑起来。
大概同是父母的孩子,她和姐姐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从前她羡慕姐姐的勇敢果决,总是自卑于自己的优柔寡断,可是如今看来,大概只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可以让她勇敢的人。
已经下定决心要努力的目标,又怎么能半途而废?
***
一周后,期末考试来临。
舞蹈学院的期末考试就是一场大型舞蹈音乐会,偌大的礼堂前排坐着评委老师,后面是一些拿到了票,前来观演的人。
考试前的那天,尤可意特意拿了一张票,连同一张卡片一起塞进了严倾的家门。
卡片上写着短短两行字:
好歹相识一场,不管前路还会不会有jiāo集,这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
我等过你一次,和那一次一样,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等你。
落款是工工整整的三个字:尤可意。
她用她全部的勇气与诚意为他准备了这样一份礼物。
严倾,你一定要来。
☆、第30章
凌晨两点,严倾带着醉意回了家。
拿钥匙的手有些不稳,朝着钥匙孔cha了好几次都没有对准,等到他摇摇晃晃地开门进去以后,鞋子也没换,灯也没开,径直跌跌撞撞地往沙发走去,然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黑灯瞎火的,他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很久之后,他才轻轻地笑了两声,身体也因为这点笑意颤抖起来。那笑声低沉又沙哑,不像是笑,反倒更像是呜咽。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她衣着光鲜、面容秀丽的模样,想起她用陌生又疏离的目光看着他,想起她把那叠钱摆在他面前时的神qíng……
笑声又有了扩大的趋势。
好在是真醉,没一会儿倦意袭来,他就这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早上九点多,昨晚没拉窗帘,刺眼的光线从外面she进来,刺得他眯了眯眼,用手遮住才慢慢地坐起身来。
脑子像是被沸水炸裂的器皿,他皱眉揉了揉太阳xué,然后起身往卫生间走。
经过鞋柜旁时,他忽然留意到地上有一只白色的信封,脚步一顿,弯腰捡了起来。
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尤可意的字迹了,他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看见她的留言是什么时候,那是一个多月以前,她在那个雨夜无家可归,他好心收留了她。第二天早上她也同样留了字条给他,字迹工整秀逸,一如她的人一样,gāngān净净,赏心悦目。
而这一次,纸条上只有短短两行字。
好歹相识一场,不管前路还会不会有jiāo集,这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
我等过你一次,和那一次一样,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等你。
他捏着那张字条,指尖有些颤抖。
就这么怔了好一会儿,等到终于回过神来抬头去看墙上的钟时,他神qíng一滞,拿起大衣就要出门。然而衣服上浓浓的酒气提醒了他什么,他压低声音骂了句脏话,又冲进了卫生间。
***
摩托车一路咆哮着飞奔在马路上,严倾带着安全帽,眼神里像是有一团燃烧的烈焰。
他拿着那张音乐会门票,匆匆冲进了舞蹈教学楼的大门,可是一路风雨无阻地来到礼堂大门外时,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挪不动步子了。
他这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却在今天忽然尝到了什么是害怕的滋味。
周围来来去去的都是来参加音乐会或者听音乐会的学生,几乎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会侧目看他,因为他一手抱着安全帽,一手捏着那张门票,一身肃静的黑色大衣衬得他修长挺拔,而他面色严肃,似有些迟疑地站在那里,眼神里是一片氤氲不清的沉郁。
他看上去跟周遭的景致格格不入,却又像是自成一派的风景。
有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走上来问他:“帅哥,听音乐会呀?”
他侧头与她们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表qíng,眼神冷冷清清,不苟言笑。
女生们有些尴尬,想多说什么,又碍于他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于是又嘀嘀咕咕地走了。
后台。
尤可意对着镜子上妆,一笔一笔描着眉。
她平时很少化妆,哪怕要上台跳舞,也就随随便便抹点东西就好。今天却一反常态,每一步都化得jīng心又jīng致。
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她听见门外有人叫她:“下一个就到你了哦,可意!”
她提着裙子站起身来,转身从容不迫地往前台走去。
这是一场考试,是舞蹈学院所有学生都熟悉的舞台。教授从这里选拔参加各大比赛的舞者,学生们在这个台上的表现如何也会影响到奖学金的分配。
往日的尤可意在意的永远是如何将高难度动作做好,如何让教授们看到她优美的身姿,如何得到最好的成绩,如何用心沉浸在每一支舞里。而今天,她走上了台,目光一点一点从人群中扫过。
她在意的不再是以前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因为这支舞并不是考试,而是一份礼物。
——《勇敢者之舞》
很小的时候就听妈妈说过,舞者之所以为舞者,是因为他们会用肢体表现qíng感。优秀的舞者不只是舞蹈技巧好,每个动作、神qíng,每次旋转、跳跃都是他们表达qíng感、感染观众的武器。
尤可意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是旋转跳跃在偌大的舞台之上。
大红色的幕布,漆黑的礼堂,只有一束光线打在她身上。她穿着雪白的纱裙,闭眼等待每一个音乐点。
——如果舞蹈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如果舞姿真的可以传达人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qíng感,那么严倾,此刻的你看得见我想对你说的话吗?
她一次一次跳跃在舞台之上,踮起脚尖,双手努力地伸展,仿佛要触摸一些从前触摸不到的梦。
音乐终止的那一秒,她也定格在舞台之上,然后缓缓睁眼。
这一刻,她越过黑压压的观众,目光静止在大门外。
那里,越过喧嚣的人群,有一个沉默的男人安然而立,眼神复杂到可以淹没周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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