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仅仅是一刹那的想法,他很快压制住了了这种试图批评她的心qíng。
知道她现在好端端的,这样还不够吗?
没听见他说话,那头的尤可意已经开始意识到什么,放轻声音,十分自觉地用认错的语气弱弱地问他:“你,你该不会已经到车站了吧?”
“……”
“等了我很久了?”她提心吊胆的,很是内疚。
严倾顿了顿,听她这么小心翼翼的语气,无声地弯起了唇角,语气平平地说:“没有。”
因为——
我已经离开了。
正奔向你在的城市。
尤可意却不知道他心中的回答,赶紧松口气,拍拍心口:“那就好那就好。”
严倾问她:“刚才在跟谁打电话?后来怎么又关机了?”
这一次她迟疑了片刻,接着若无其事地说:“跟小姑娘的妈妈通电话,汇报她的qíng况,说着说着手机就没电了,数据线又忘在酒店没带。我只好去医院外面买了万能充,拔掉电池充了二十分钟,又赶紧开机告诉你别来接我。”
严倾能想象到她心急火燎地跑上跑下的样子,风风火火的样子大概生动又活泼。
唇角的笑意有了越来越浓的趋势,他嗯了一声,然后又问:“学生的状况怎么样了?没什么问题吧?”
她是带队老师,他担心要是学生有什么状况,她也会比较难办。
结果尤可意在那边喂了两声,增大了音量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他一愣,“你听不见我说话?”
“喂?喂?”那头的人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看,然后又说,“我这边信号很好,怎么听不见你说话?”
严倾看了眼屏幕,发现是自己这边上了高速,信号有问题,又尝试着说了两句话,尤可意还是听不见,他便挂断了电话,转而发短信。
“我在现在信号不好,你先去照顾学生,一会儿我再找你。”
尤可意站在走廊上,四周都是消毒水味,低头看着屏幕上的短信,她扬起了嘴角,回复了一个字加一个表qíng:“好o(n_n)o。”
然后就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推门重新进了病房。
对于严倾一会儿会找她的这条短信,她并没有多想,也不会知道他所谓的“找”根本不是通过手机联络,而是别有深意。
本来跟他打电话之前,心qíng是非常不好的。原因是在手机没电以前,最后一个通话记录其实并不是和学生的母亲打的,而是和她自己的母亲。
妈妈事先并不知道她带队来z市比赛,因为本身就不支持她去培训中心,万一要是得知她还要担负起这么大的责任带学生跨市比赛,大概又是一顿好吵。
所以尤可意接到妈妈的电话时,非常冷静地回答说:“我在家啊。”
妈妈顿了顿,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说:“你在家?哪个家?你公寓吗?”
她心头一紧,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妈妈接下来就冷冰冰地对她说:“尤可意,我现在就站在你公寓楼底下的,你要是在家,为什么不接门铃?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她顿时丧失了语言能力。
然后就走到了坦白从宽这一步,理所当然地换来了妈妈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自己都还是个学生,有什么本事带你的学生去比赛?”
“那些都是几岁的小娃娃,万一出了个三长两短,你负责?你负得起责?”
“我早就叫你不要再去那个什么破烂机构,你偏不听!这种事qíng但凡有脑子的人都gān不出来,你偏偏要把烂摊子接下来!现在好了,真出事了,人家小孩子做手术!你是多没脑子才会去帮人签什么术前同意书?尤可意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啊我问你,是不是?”
该怎么回答呢?
她一次又一次低声下气地解释给妈妈听,比赛前她也没有料到会有学生忽然犯了急xing阑尾炎,但这是小手术,并不碍事。急xing阑尾炎前面之所以有了急xing二字,就是因为它拖不得,她是带队老师,理应负起这个责任,及时带学生来医院做手术。
可是不管她说什么,那边的女人都只会气急败坏地无视她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喝令她:“回来,你给我马上回来!”
回去?
回去gān什么呢?
她静静地站在医院走廊上,浑身都被冰冷的白炽光笼罩着,连带着血液也冷了下来。
回去接受和以前几乎没什么两样的批判,被当成是一个什么事qíng都做不好也没资格做的人,规规矩矩走妈妈安排的道路吗?
就连最后一个自由的寒假也失去自由……她只能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最后听见手机传来嘟嘟的讯号,然后自动关机。
没想到拯救她的竟然是没电的手机,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至于为什么要在这件事qíng上跟严倾说谎,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们走到今天已经跨越了很多障碍,但她心里也清楚,最难跨越的一关其实还没有来,那就是她的家庭。
妈妈光是知道她挑了个不太理想的实习地点就已经失控成这样了,如果发现她和严倾在一起……她根本不敢去想下场。
即使那一天迟早会来,她也希望能够迟一点,再迟一点。最好迟到她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人生,经济与心理都独立了,然后再和严倾一起去面对那一天。
在那之前,她并不希望为严倾造成什么负担。
***
病房里的小姑娘不过十岁,练芭蕾已有五个年头。
尤可意大一开始进入了培训中心教舞蹈,也就带了她整整三年。
小姑娘名叫佑佑,家境很不错,但父母离异,各自有了各自的重组家庭。她不过才上小学四年级,就已经开始住校,周末要么回爸爸家吃一顿,要么回妈妈家吃一顿。但不管去哪一边,她都像是个多余的孩子。
父母都与新的伴侣有了小孩,家人或者家庭什么的都不是她的,她不过是个去别人家里做客的人,真正的归属竟然只是学校里那间小得可怜还要与六个人平分的寝室。
尤可意本来是想回家的,已经跟经理说好了换他来陪这个孩子,直到孩子的父母赶到z市。可是当她看到病chuáng上的小姑娘泪眼汪汪地拉着她的手,脆生生地轻声问她“尤老师,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的时候,一下子又说不出自己今晚就要离开的话了。
佑佑是个很敏感的孩子,见她有些为难的样子,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又很快松开了手:“如果老师你有事,我就不耽误你了……”
她太懂事,小小年纪就懂得看人脸色行事,却正是这样的早熟令尤可意有一刹那的心软。
对上那双满是失望的眼睛,尤可意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留下来,重新坐在了病chuáng边的椅子上,笑着对佑佑说:“老师不走,陪你一起等爸爸妈妈。”
然后便是出门给严倾打电话,再回来时,佑佑正眼巴巴地等着她,在看见她终于回到病房的这一刻,一下子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她觉得好笑,再想想却又觉得有些心酸。
这么眼巴巴地坐在病房里等人的经历,其实她也有过,并且不止一次。
她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发烧感冒,然后被送进医院挂水。可是父母都忙,常常把她带到医院之后就走了,而她总是得到那句“一会儿你挂完水我就来接你”。
可是“一会儿”是多久呢?
这个时间概念太过模糊,模糊到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长。
但是跑到了尤可意这里,“一会儿”大概就只能意味着后者了。
在她的记忆里有无数次这种眼巴巴地望着病房门口的时刻,每当有人打开门,她都会眼前一亮,可是更多时候开门的都是护士,在看清楚对方的白大褂那一刻,她的眼睛又会黯淡下来。
而此刻的佑佑岂不正是当初的她?
尤可意听佑佑小声说着平时在学校里的事,听着听着,chuáng上的小姑娘没了声音。她低下头去看,佑佑已经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她俯下身去替佑佑盖好被子,也回到单人沙发上打盹。
迷迷糊糊睡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的样子,手机忽然间震动起来。
是严倾打来的。
她陡然从睡梦中惊喜,像个欢天喜地的小孩子一样悄悄地出了门,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接起电话。
“喂?”
病房内有暖气,骤然出来有些冷,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听见严倾问她:“在哪里?”
“病房外面。”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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