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可意在房间里收拾这些天来留下的东西,嘴里碎碎念着因为qíng绪激动而涌出来的一些没有太多意义的话语。
她并不知道倚在门口的男人在用怎样的眼神望着她,如果知道,大概所有的激动都会在此刻灰飞烟灭。
只可惜她看不到,也体会不到。
严倾看着她像是一只欢快的小蜜蜂一样在这间短短十来天里好像被她留下了烙印的房间里上下收拾着,心脏像是被人用手拽住,一点一点拖进了见不到底的深渊里。
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她就要被人夺走了。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家人,家庭,亲qíng,朋友……那些都和他无关,他就好像被命运遗漏在角落里的人,天生就丧失了一些寻常人与生俱来所以不懂得珍惜的东西,直到遇见尤可意。
直到拥有尤可意。
可是那些东西因为不曾拥有过,所以感受不到失去的痛,而今,他终于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亲眼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起被他刻在心上的人就要一步一步离开他。
严倾站在门口没有说话,连眼睛都不想再眨。
只怕眨一次,就会少看一眼。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离去,来的时候是一个夜晚,下着雪,天色yīn冷,可沿途的路灯和心是暖的。而今是一个早晨,橘huáng色的太阳已经出现在天边,暖融融地晒在人身上,可惜心却不再热了。
他一声不响地帮她拎着一口袋她不愿意舍去的东西,那些都是他陪她买的,比如小熊香皂盒,比如哆啦a梦钥匙扣,比如印满huáng色小花的浴巾,比如……他沉默地看着那一口袋很平常的小玩意儿,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之所以舍不得丢下它们,不过是因为它们都是他们一起买的?
是这短短十来天里留下的美好记忆。
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即使留下这一切,它们的主人也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很想留下她,告诉她那些被她的忘乎所以抛在脑后的东西,可是他一再退缩,以至于终于说不出口。
他不能也不想把她变成像他一样孑然一身的孤儿,明明有家人却要活得形单影只,明明有家庭却想回也回不去……这些苦他都受过,所以深知这样的日子有多可怕,又怎么会让她重新走一遍?
路灯一盏一盏被他们遗忘在脑后,连同那个回不去的童话小屋。
严倾用摩托把她载回了她父母所在的家。
在楼下的花坛前,尤可意回头对他说:“等我回去和妈妈好好谈谈,晚点再和你汇报结果。”
她是带着笑意轻松愉悦地说着这番话的。
严倾看着她嘴角调皮的笑意,顿了顿,也慢慢地笑了:“好。”
哪怕他其实笑不出来,可是看见她开心的样子,就想陪她开心陪她笑。
“那我先回去啦!”尤可意朝他挥挥手,从他手里接过袋子要往楼道里走。
下一秒,手却被他一把拽住。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怎么了?”
那个男人的表qíng在她回头的一刹那,从前一秒的惊慌又骤然安定下来,顿了顿,他镇定地笑着问她:“真的不给我一个离别拥抱?”
尤可意哈哈大笑起来,又扑回来搂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奔进他的怀里,用头发在他的下巴上乱蹭一气,“这么舍不得我哦?”
他低头看她像个孩子一样,低声说:“是啊,舍不得你。”
舍不得放开你。
舍不得就这么让你走。
……
他把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生机勃勃,感觉到身体里的什么东西正在被人抽丝剥茧一般拿走。
然而最终是要松手的。
他看着她重新离开他的怀抱,再次朝他挥挥手,“不用太想我,我明天还会来找你的!”
他笑着点头,笑着看她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楼道,笑着……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终于再也笑不出来。
他站在那里顿了很久,然后一个人离开了这个环境优雅的小区。
来时曾人影成双,归去却只剩形单影只。
这又好似是一个折she式的隐喻,将他的人生都折she出来,让他知道这辈子果然就不应该有太多的期待,没有什么会永远停留在他的生命里。
***
尤可意回到家里的时候,妈妈正在chuáng边收拾行李。她踏进客厅,只看见爸爸在窗边看报纸,见她回来了,放下报纸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叫了一句:“可意。”
“回来了吗?”
她听见妈妈的声音是从卧室传来的,便走到了卧室门口,这才发现妈妈在收拾行李,顿时一愣,“你要去哪里吗?”
祝语头也没抬地说:“你舅妈病了,说是哪里长了个肌瘤,要动手术,前几天就去了上海。你也赶紧收拾一下,我已经买好票了,今晚的飞机。”
尤可意一惊,“舅妈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上个月还去给舅舅过了生日,那时候舅妈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病到要去上海动手术?
祝语说:“具体qíng况我也不好说,总之你收拾东西跟我去一趟吧,你舅妈一直对你很好,这时候你也该去伺候伺候她。”
尤可意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这时候还想到了严倾,她有些着急又有些不安地说:“那,那妈妈你能把我手机还给我吗?我想……”
祝语收拾衣服的手忽然间停下了,然后抬头看她一眼,“想给他打电话?”
尤可意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恳求似的看着她。
像是费了很大力气思索了一会儿,祝语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有些不qíng愿却又妥协地从抽屉里拿出她的手,一声不吭地递给了她。
尤可意没能打通严倾的电话。
没有人接。
她不死心地又打了三次,可是还是没人接听。祝语催促她快回房间收拾几件衣服,下午的时候就要往机场赶,她只能先听话地回去收拾行李。
而她并没有看到,祝语从茶几上拿走了她刚才用过的手机,低头检查了一遍她刚才拨的那个电话……屏幕上的备注是“住在对面的男人”。
难怪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严倾的名字。
原来是这个名字。
祝语低头念了两遍那个号码,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一个一个地按下号码键,回卧室关上了门,拨通了电话。
***
午饭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尤可意和爸爸,祝语说中午要和朋友吃个饭,所以拎着手提包出了门,说是吃完饭就回赶回来,然后开车带尤可意去机场。
她出了门,走进地下停车场取车,系好安全带以后又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连称呼都省略了,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你可以出来了。”
时间是二十分钟以后,地点是二环路的一家咖啡馆。
祝语挂断电话,面无表qíng地开车驶离小区。
同一时间,那头都严倾挂断电话,一声不吭地走出酒吧。
陆凯在他身后叫他:“喂,严哥,不是说好了中午一起吃饭,晚上还要喝酒喝到不醉不归吗?”
严倾头也不回地说:“有点事。”
陆凯叽叽喳喳地在那里碎碎念:“喂喂喂,有你这么不够意思的吗?你说说你自从有了老婆以后,夜不归宿不陪我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放我鸽子——喂,你别走啊!靠,我话还没说完啊……”
严倾没有搭理陆凯,只是骑上了摩托,在轰鸣声里离开了酒吧。
该来的始终会来,他躲不开。
一个小时以前,他接到了三个尤可意的电话,却迟疑地没有接起,十分钟以后,另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
他走出酒吧大门,接起了那个电话,“喂?”
他听见那个女人用冷冰冰的语气在那头对他说:“严倾吗,你好,我是尤可意的妈妈。”
他在这头没有说话,对那个所谓母亲一点好感也没有,唯一的印象便是她歇斯底里像个疯子一样朝他乱砸东西,最后砸中了自己的女儿。
祝语说:“我想和你谈谈,见个面吧。”
严倾这才说:“谈什么?”
那头顿了顿,然后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谈谈你的身份,谈谈我的女儿,谈谈你想把她的人生毁到什么地步,谈谈你打算怎么毁、花多长时间去毁掉,你觉得可以吗?”
严倾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然后轻声问:“在哪里见面?”
骑着摩托在路上一路疾驰时,狂风chuī在脸上,他并没有带安全帽。
这一次,他有一种非常清晰的预感,完全驱走了之前的侥幸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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