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背面_亦舒【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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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俭持心死了。

    她完全不给他机会。

    过去就是过去,她不想再回头。

    他尊重她的选择,他亦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一夜,俭持没睡好。

    不过第二天,他却与区太太说:“寂寞呢,盲约也好,我愿意结识异xing朋友。”他的勇气回来了。

    区太太讶异,“啊,决定自茧里爬出来了。”

    但立刻帮他约人。

    第一次第二次,以至三次四次都不对。

    第五次王俭持看对了眼。

    那女孩子叫文结仪,浓眉大眼,白衬衫卡其裤加双矿工靴,职业是硬照摄影师,父母已移民澳洲,她一个人住,说起来,离王俭持的家只有三条街。

    区太太满心欢喜,“接送方便。”

    文结仪是个徒手潜水好手。

    可是他俩第一次约会,却是与区家三口一起到郊外放风筝。

    区太太宽慰地说:“俭持终于痊愈了。”

    “可不是,文小姐胜施小姐百倍。”

    “嗯,塞翁失马。”

    老区忽然问妻子:“你也是我失去的马吗?”

    区太太白他一眼,“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一日─俭持送女友回家,她问他:“要不要进来喝杯咖啡?”

    俭持愿意更进一步发展,“好。”

    一进门,就呆住了。

    整洁美观的小客厅以白色为主,近窗处摆着一架屏风,叫王俭持发愣的便是它。

    那座四扇的木屏风,其中两扇已经雕花磨光,其余两扇却尚未完工,木上绘着铅笔线条,这正是王俭持为施美宽做的劳作。

    她走过去,缓缓抚摸他自己的杰作。

    它怎么会在这里!

    屏风右边第一扇右下角还有他的签名W字样。

    “你自何处得到它?”王俭持忍不住问。

    “它很美是不是?三年前我表哥的同事移民,家里杂物送的送,卖的卖,我刚好搬出来住,经济qíng况不那么好,想找些便宜家具,一进门,便看到了它,立刻抬回来。”

    俭持悲喜jiāo集。

    呵一切都是注定的。

    “你看,屏风上是花与鸟,十分土朴,使人想起高更在大溪地的作品,我一直奇怪这是谁的作品。”

    俭持清清喉咙,“我。”

    “什么?”

    “我。”

    文结仪瞠目结舌,“怎么可能,来龙去脉全部不对,讲解释。”

    “看到签名式吗,还有,设计初稿还在我书房里,我带你到我家看。”

    文结仪即时二话不说,跟着王俭持回家。

    俭持有证有据,立刻取出糙图,一摊出来,文小姐便呆住。

    她又笑又叹,“这……怎么可能,太凑巧了,我完全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只是喜欢那具作品,它一直陪了我三年,我对于它的花纹熟悉万分,我就是属意它尚未完工,有一度认为是故意的。”

    王俭持微笑。

    文结仪也笑了,“真没想到屏风先来,人后来。”

    俭持抬起头,“都一样啦。”

    事qíng就那样定下来了。

    俭持特别珍惜这一段感qíng,志在必得,故尽心尽意,他的回报也十分理想。

    生活纳入正轨。

    俭持唏嘘,噫,再过几年,肯定连他自己都不复记忆他曾是个昏迷的病人呢。

    然后,在一个明媚的五月天,他接到一个电话。

    “俭持吗?”

    俭持只觉得这把女声很熟,“哪一位?”

    “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我是美宽。”

    噫,这是一个上一世纪的名字,怎么会在今天出现!

    “有时间见个面吗?”

    俭持清清喉咙,“当然。”

    “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你说好了。”

    “你还住在老地方?今天六时我过来。”

    电话挂断后,俭持仍然认为那声音是通过时光隧道传过来的。

    都过去了。

    现在应酬她,是因为礼貌。

    好好好,也有好奇成分。

    四年不见,施美宽到底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她来找他,又有什么特别的事?

    那天他准时下班,回到家里,做好一壶咖啡招待客人。

    门铃一响,他便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标致的女子,一身血红衣裳,犹自不心足,还要衬红鞋红手袋。

    俭持急急看她的脸。

    这是美宽吗?

    他都不认得她了,只见她双目有点呆滞,嘴角gān涩,面部僵硬,明艳的化妆遮不住那股刚qiáng。

    “请进来。”

    俭持记忆中的美宽活泼轻俏可爱,这不是施美宽。

    只见她走进来,四处打量,又转头看住王俭持,忽然说:“你气色很好。”

    俭持只得笑,“喝杯咖啡吧。”

    她讶异,“你不记得了?我从来不喝咖啡,我是茶的信徒。”

    俭持一怔,茫然,忘了,全忘了。

    “我替你做茶。”

    “不必了。”

    俭持坐下来,“你有事找我?”

    “来看看你。”

    “谢谢你。”

    “身体完全康复了吧?”

    “是,托赖。”

    美宽取出一支烟,点着了,“有没有怪我?”

    “没有,全没有,为什么要怪你?”

    “我没守在你身旁。”

    俭持笑,“你守着我也不会知道。”是真话。

    “你的朋友不原谅我。”

    “你才不在乎他们想什么。”

    施美宽也觉得他陌生,这样通qíng达理,一点都不计较,可见是全无感qíng了。

    “这次来,有事吗?”俭持又再重复。

    “没有,”美宽摇头,“老朋友,见个面而已。”

    “听说你做得很好。”

    “自宇宙抢了几宗大生意过来,区阳很讨厌我。”

    “树大招风啸。”真是空dòng的安慰,俭持有点羞愧。

    可是美宽却觉得受用,“可不是。”

    “步步高升就好。”

    “很辛苦很琐碎的一份工作,”美宽叹口气,“机械化cao作,四年了,孤身在纽约,很吃了一点苦。”

    俭持没有回答。

    他完全不认识她,她的苦乐、得失、成败,全与他无关。

    美宽缓缓吸完那支烟,按熄它,“我还以为你有话要同我说。”

    俭持说:“没有特别的话。”

    美宽站起来,一那么,我们保持联络吧。”

    俭持立刻站起来送客,如释重负。

    美宽婀娜地出门去。

    一辆车在门外等她,俭持目送车子离去才关上大门。

    那架未完成的屏风就放在大门边,美宽却没有看见它。

    俭持与结仪已决定结婚,她正把家具衣物往男家这边挪。

    屏风又回到王家来。

    不过美宽不记得它了。

    不要紧,她不珍惜,自有人珍惜。

    稍后结仪来了。

    她诧异,“咦,怎么有股烟味?”

    “有位朋友来小坐。”

    “这个年代还抽烟?”

    “不好意思说他。”

    “俭持,”结仪兴致勃勃,“我打算把工人房转为冲晒间,你说如何?”

    “好,我都说好。”

    王俭持舒舒服服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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