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懒云疏_那只狐狸【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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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蛭清了清嗓子,缓缓走上一步,拜道:“属下参见令主。”

  帐中笑闹声一停,陡生几分清冷。却听一个喑哑女声开口,道:“这时候你来做什么?”

  夜蛭毕恭毕敬,道:“属下自然是为令主身上的伏魔钉……”他说着,抬手引荐,道,“这一位就是我为您找的新医者,易水庭弟子,霖川。”

  “又是易水……”帐内的女声长叹了一声,“本座都腻了。”

  “其实这位小兄弟跟我殛天府渊源极深,令主看过便知。”

  夜蛭说完此话,帐中女声轻笑起来,“好,本座就看上一看。”

  话音一落,chuáng帐被一股劲风撩开。还不等霖川反应过来,便被那股力道生生擒住,拉进了帐中。

  毫无招架之力——意识到这一点,霖川的心头一阵惶恐。但很快,那种惶恐便被更深的骇惧替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定下了自己的心。

  眼前的殛天府令主,与其称之为人,倒不如说是一具没死透的陈旧尸体。从形貌看来,还依稀有几分女子之相。但那腐朽的皮ròu,早已无法让人辨出她的容貌。她的半张脸几乎只剩下白骨,幽碧的眼珠嵌在深凹的眼窝中,转动之间,有着说不出的可怖。

  霖川怔忡之际,她朽烂的手指已然抚上他的脸颊。

  “好一副鲜活的ròu身……”她一笑,牵动脸上的肌ròu和经络,看来更加骇人。

  霖川一惊,慌忙拍开她的手,退开了一些。他的举动,让chuáng上那一众妖娇女子笑了起来。

  令主亦笑,道:“既来了这里,当更有胆识才对。不过也难怪你,本座如今这副模样,的确是难看了些。”她说着,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的血ròu也早已腐烂朽化,骨骼突兀,像是要破体而出一般。隐约可见,两点金光埋在她的骨ròu之中,如活物般沿着经脉流溢。她的手指还未触上两点光芒,就如被针扎一般缩了回去。她笑道,“看看这些钉子,腐我血ròu,朽我骨骼,镇我魂魄,锁我内丹,困我在这ròu身之中。好生辛苦啊。”

  霖川听到此话,自然知道她所说的是伏魔钉。他虽听过此钉的威力,却不曾亲眼见过,更没有料到这钉子在魔物身上竟有如此威力。

  眼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令主笑道:“这副身子没什么看头。待本座去了这些钉子,必要换一副天姿国色的ròu身才好。”

  听她这么说,霖川眉头一皱,道:“夺舍?”

  “没错。”令主答得慡快。她起身,微微凑近了霖川一些,道,“你这具身子也甚好,送与本座可好?”

  霖川心内愈发厌恶,他皱紧眉头,沉声道:“我只答应帮你拔钉。”

  “哈哈哈……本座也料到你这回答了。九嶽弟子,终究是敌非友。”令主说着,抬手轻轻一挥,chuáng上的一众美人会意,悄然离开。令主盘膝坐正,道,“你既然答应替本座拔钉,自然是有求于本座。让本座先看看你的能耐,才知道值不值得跟你做这笔买卖。”

  霖川垂眸,思忖片刻,随即也坐正了身子。他摊开双掌,轻唤道:“渊澄。”

  清明宝镜应声而现,将chuáng帐照得透亮。

  “渊澄……”令主识得那宝镜,道,“看来你与‘绝景’颇有渊源啊。”

  霖川正色,肃然应道:“正是家师。”

  令主一笑,道:“好,本座大致也明白了。难怪你愿意替本座拔钉……哈哈,世上的公理正义,都是些可笑的玩意儿。倒不如这一念私心,可怜可爱。本座喜欢。”

  说来也怪,殛天府的令主说出这番话时,竟无丝毫讥嘲讽刺之意,反倒有着十分的诚挚。霖川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

  令主却欺近了他,手指捏上了他的下巴,道:“既然心意如此,想必无论何种痛苦,你都愿意替她领受吧……”

  唯有这件事,毫无疑问。霖川拿开她的手,点了点头,问:“我可以开始了么?”

  令主点头,合眸不语。

  霖川深深吐息,随即令道:“渊澄,镜映!”

  说来,这是他第一次使用镜映之法。但见那清明镜光,澄澄若水,慢慢将他和面前腐朽不堪的ròu身包覆起来。光芒渗入那枯朽的肌骨,流溢出一片晶莹。陡然间,一阵剧痛锥入心口,让他忍不住喊出了一声。

  令主的声音带着笑意,道:“很痛吧,可还不及我承受的万分之一啊……本来这伏魔钉只对妖魔起效,修仙之辈根本不会为其所伤,就算会镜映之法,也无从转移伤害。只有身具仙魔两重道行,才能行此不可能之事……”

  痛楚,让霖川的意识有些模糊。听到的话,也朦胧不清。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这就是她六年来所承受的痛苦。

  一寸一寸,咬啮着骨血。一丝一丝,纠缠进心魄。他虽也身经百战,却从不曾尝过如此深切剧烈却又细腻绵长的痛苦。似乎永远没有终结一般……

  “哈哈哈……已经不行了么?这才刚开始呢……”令主的笑声带着些许讽刺,“你的师父可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呢。”

  刹时间,记忆便鲜活起来。替他承受魔气的那些日夜,她也从未皱过眉头。无论多疲乏无力,她依旧笑着,说自己没事。

  她很qiáng。从身至心,都坚qiáng无比。可那样的她,却对他撒娇……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心头轻轻一颤。撒娇?……是啊,只有他不是么?她从未曾失却自己身为“五贤”的威仪,应对他人时,明明是那么清冷端庄。只有对着他,才会现出那慵懒随意,甚至得寸进尺到任xing的地步。只有他……兴许,从一开始,他就是特别的……

  这样的念头,让他的脸上浮出了笑意,心中的温暖和甜蜜,竟让身受的痛楚都弱化了。

  眼见他如此笑容,令主稍作思忖,自语般道:“一念qíng深,甘之如饴么……本座便成全你好了……”

  接下来的话,霖川听不清了。持续的痛苦,终究还是夺取了他的力气。到那钉子拔出时,他早已失却的意识,软软地躺倒了下去。

  法事完毕,夜蛭走上一步,问道:“不知令主可满意此人?”

  帐内,令主伏身在霖川身侧,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道:“甚好。本座很中意。可惜本座已没有多余的宝剑……”

  “启禀令主,属下找此人来,并非是想为我殛天府多添一个剑侍。”夜蛭道,“正如令主所见,他身具仙魔两重道行,正是夺舍的好人选。”

  “要论夺舍,本座还是更中意苍寒。”令主道。

  “诚然,苍寒的道行更为高深,ròu身也更qiáng壮些,只是……”

  夜蛭话未说完,花香幽幽萦绕而来。地上嫩芽抽长,花开如锦。一名女子现身在繁花之中,哭得凄怆。她满身血污,伤势甚重,看来láng狈不堪。

  夜蛭一见,出声叹道:“红露,以这副姿容来见令主,未免也太失礼了。”

  红露并不理会他,往chuáng边爬了几步,哭诉道:“令主陛下,红露好痛啊……”

  纱帐之内,话语温和,劝慰道:“好了好了,是谁欺负了你,告诉本座。”

  红露伏在chuáng沿,抽泣道:“是苍寒……令主陛下,他果然没有真心归顺我殛天府,他为了易水同门,把我伤成这样……陛下一定要为我做主……”

  令主沉默片刻,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红露的头:“好了,别哭了。哭花了脸,如何衬得起我的桑菀宝剑。”

  红露闻言,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下哭泣。

  令主笑了一声,又对夜蛭道:“这就是你不让我夺舍苍寒的理由吧。”

  夜蛭笑答:“正是。虽说令主夺舍本也不需那原身答应,但苍寒毕竟是易水庭一等一的高手。凝镜之法更是厉害无比,竟有阻断魔气之能。只怕qiáng行夺舍,反而横生枝节。”

  “哼,本座最恨背叛之人。那具ròu身本座也看不上了,且喂了魔物,留下骨架赏玩吧。”令主说罢,又问,“说来,你不是还找来了绝景么,那身子本座也甚是中意……”

  “更加不妥啊。”夜蛭道,“毕竟是死过一次的ròu身,何况还受了七枚伏魔钉,只怕不堪使用。”

  “所以……”令主笑道,“只有这个孩子了么?”

  “目前来看,是的。”夜蛭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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