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天生长得很英俊,气质上佳,也只有这样的小生,才配闹三角恋爱。
我隐身在一边,看他做些什么。
只见他啪啪啪按一会儿打字键,便皱着眉头把纸拉出,揉得稀皱,丢进字纸篓,站起来长吁短叹,在房中苦苦踱步。
照这样的速度,史天生到八十岁也写不出一篇报告。
这班年轻人是为了什么呢?我原先还以为三个人当中至少有两个应该高高兴兴,谁知连男主角都愁眉苦脸。
他重复着适才的一连串动作,足足有三小时之久。
我忍不住站出来。“喂!”
他见到我,吓一跳。
“伊利沙白张呢?”我问他。
他瞪看我。“你是谁?”
我不回答。“你与伊利沙白应当如鱼得水才是呀。”
他颓然坐下,用手托着头,说不出话来。
“回答我。”
“她根本没有爱过我。”
什么?可新鲜了,这变成四角恋爱了。
“愿闻其详。”
“你到底是谁?”
“你别管,有人听你诉苦,你管是谁呢,说呀。”
“伊利沙白利用我。”
“嘿,”我冷笑。“自己把持不定,又赖别人。”
“是,”他低下头。“是我不好。”
“你与她们表姊妹俩也认识不少日子,好意思弄成这这局面?”
“是我处理得不好。”他脸色灰败。
“伊利沙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得到我之后,即时甩开我,她说她并不爱我,只是做戏,要煞一煞表姊的威风。”
我大大的纳罕,这位小姐太任xing了,怎么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我问:“你到底爱谁?”
他搔搔头发,答不上来。
糊涂账。
看样子我还得听听伊利沙白那笔。
“伊利沙白在哪里?”
“她同男伴旅行去了。”
“哎呀,那你岂不是驼子摔跤?”
史天生恼羞成怒。“你到底是谁?跑了来——嗦嗦,追根究底,冷言讽刺,说,你是谁?”
我看看他。
外型似绣花枕头,内容似糙包,我们其实不应cha手他们的私事,随他们去闹个天翻地覆好了。
“我会怎么样?”
我说:“其实只有几个答案:(一)三个人同归于尽,(二)你同周建国重修旧
好,(三)你与伊利沙白张终成眷属,(四)你一个也得不到,从头开始。”
“不不不,”史天生惨叫。“我再也没有jīng力从头开始。”
“那么同归于尽。”
“不不不,不可以。”
“那么挑一个。”
“我要周建国。”
“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
“其实我深爱她──”
“是是是,只不过一时花多眼乱,这种话我听多了。”
“都是我的错。”
“那么赶快前去认错呀。”
史天生露出惊讶的表qíng来。“你根本不知道她,你很久没有出来走了,现代女xing不原谅做错事的男人,她不会再要我。”
“不会的,我刚才见过她,她伤心得不得了。”
“她巴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这倒是真的。”
“你明知如此,还叫我去认罪?她会侮rǔ我,然后赶走我。”
“活该!”
史天生又捧住了头,好像这个动作会令他痛苦减轻似的。
“这样吧,我替你去做中间人,探探她口气。”
“你真的那么好心?”他追问。
我一挥手,已经离开大学宿舍。
伊利沙白在什么地方?
满山遍野的找,终于在美丽的爱琴海边,找到浑身晒成古铜色的她。
“你。”我叫她。
她看看身后。“叫我?”
“不然还叫你身后的那只海guī不成?”
伊利沙白不怒反笑,“你是谁,这么放肆?”
“你闯了祸,倒跑这里来度假?”
她冷笑一声,“我与人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夫之恨,闯什么祸?别小题大作,语不惊人死不休。”
哎呀呀,一个比一个厉害,叫我怎么应付?
“你gān么害周建国?”
“啊,你替她出气来了。”
“人家小俩口子好好的,你岂可横刀夺爱?”
“如果真是好好的,我可破坏不了,物必自腐而后虫生。”
“你这小妞恁地可恶!”
“你同qíng建国,一口咬定她白我黑,我同你多说一句都是多余!”
“喂喂喂,你别走,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同事?”
她又坐下来,收敛刚才嚣张的神qíng,沉思起来。
我松口气。
“你是谁?”她起疑,“如何晓得我在这里?”
唉,一则无人会相信我,二则天使这个身分也不甚矜贵,我胡诌:“我是私家侦探。”
“呵,是谁聘请你的?”
“史天生。”
“他?他爱的还是周建国。”
“你肯定?”
“当然,不过建国时常给他脸色看,他抱着示威的态度,同我约会两次,即时被建国轰走。”
“为什么又偏偏找到你?”
“我失恋、寂寞、痛苦,只想有人陪着说说话、散散心。”
“啧啧啧。”
“后来见闹僵了,急急退出,我不会爱史天生,他不是我那一型。”
“瓜田李下,你应避嫌。”
“谢谢你的马后pào,现在我知道了。”
“向建国鞠个躬不就行了?”
“别天真,她老人家才不吃这一套。”
我沉吟。“你决定退出这三角关系?”
伊利沙白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两姊妹相亲相爱才是。”
“她比我大两岁,一直气焰凌人──”
“小姐,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伊利沙白这才不出声了。
“记住,你甘心退出,以后不准再犯。”
“有女友的男人已不准追,那我怎么谈恋爱?”
我也很踌躇。“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得同去查查条例。”
她也捧着头。
谁胜,谁败?三个人都不快乐。
“你的男伴呢?”
“我一个人出来的。”
“史天生说你与男友同来。”
“他发神经。”
我叹口气,再也说不清,不如回到周建国身边去。
每个案件进行到一半,天使要做述职报告。
我向老板评叙经过。
他说:“那你令周建国与史天生重修旧好吧。”
我委曲的说:“我不想做这份工作。”
老板说:“这个岗位很有意义,况且你驾轻就熟,做得很有成绩。”
“其他的同事都认为我得了一分优差,专门管民间小布尔乔亚阶级的男女私qíng,置社会的大前提不理。”
他问:“你在乎他们想什么?”
“当然在乎。”
他笑,“天使不应小器,去,继续你的工作。”
“是。”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对老板诉苦。
自然,我的工作也有沉闷的一面,但是总比制造武器、繁殖细菌来得愉快。唉,什么样的工作都得有人肯做。
周建国已经停止哭泣。
这真是一件好事。
“嗨。”我说。
“又是你。”她说。
“史天生肯向你道歉。”
她白我一眼。“我不是要他道歉,我要他死在我跟前。”
老天!
“我叫你做一件事,你做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到这种关头,已不是好与坏的问题。”
“太激烈了。”
“我们在谈恋爱,不是打糙地网球。”
“他们都肯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
她美丽的眼睛she出怨毒的眼光,绿油油地,像一只要复仇的猫。
他们都是这样,同样的一双眼睛,在爱的时候,神色温柔热qíng,可以将对方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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