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宝贝_三毛【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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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听了分析,擦擦眼睛,说:“如果这件事能给你快乐,就去买下吧。”

    当我捧着这些宝贝坐在小琪身边又在喝茶时,小琪问我:“你好像从来都是快乐的,也不计较任何事。你得教教我。”“我吗?”我笑着抚摸着一片木雕,轻轻的说:“其实这很简单,qíng,可以动,例如对待日常生活或说这种艺术品。那个心嘛,永远给它安安静静的放在一个角落,轻易不去搬动它。就这样——寂寞的心,人会平静多了。”

    说着说着,外面开始下起微雨来,我抱起买下的一堆东西,住家的方向跑去。

    那个晚上,家中墙上又多了几件好东西,它们就是照片上的麒麟和两幅泥金水雕。茅庐得来的东西,连上面那个锅仔饭桶以及没有照片的石磨,一共五样。

不打双头蛇

    那家店不算大,隐藏在闹街的一个角落里。是看了那面镂花的铁门而停住了脚步的,店内yīn凉而幽暗,一些大件的老家具、塑雕和油画静静的发着深远安静的光芒。一张女人的画像尺寸不大,眼神跟着看她的人动,无论去到哪一个角落,她总是微笑着盯着人。那张画买不起,却来来回回去了三次——看她。就这么跟店主做了朋友,好几个huáng昏,听他讲犹太人的流làng还有那些死在集中营里的家人,讲到他劫后余生的太太又如何在几年前被癌细胞吞噬——那些店主本身的故事。

    最后一次去店里,店主拿出了几串项链来,要我挑,我不好再问价格,犹豫的不好决定,这时候,对于下方有着一个圆环的那串其实一看就喜欢了。是一条双头蛇,头对着头绕着,这使我想起小时候课本上念的孙叔敖打双头蛇的故事。“送给你好么?”店主说。我笑着摇摇头。

    “那么卖给你,算五百块两条。”五百块等于台币一百三十多块。我收下了,付了钱,跟店主对视着笑了笑,向他说了感谢。

    很少用这两条项链,可是当我把玩它们的时候,总好似又置身在那间huáng昏幽暗的店堂,那幅画上的女人微笑着盯住我,那个店主在说:“我们从阿根廷又来到这加纳利群岛,开了这家店,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了,而我太太,在这时候病倒下来,她的chuáng前就挂着这幅女人的画,你知道,画中的人,看着我太太一日一日瘦下去,直到咽气……”

    当我摸弄着双头蛇的时候,耳边又响起那个秃头店主的声音:“好好保存这条蛇,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梦幻骑士

    “梦幻骑士”是我的英雄——唐·吉诃德。

    我得到这个木刻,在一个偶然的机缘里。

    有一次不当心,将吉诃德手中那支矛弄断了,这更像一个刚刚打完仗的他。

    去年在竹东深山里的清泉。小丁神父将彼德奥图和苏菲亚罗兰主演的这张名片放给我看时,我一直没有受到如同书本中的那种感动,直到那首歌:《未可及的梦》慢慢唱出来的时刻,这才热泪奔流起来。

    既然吉诃德象征了一种làng漫的骑士jīng神,身为半个西班牙魂的我,是应该拥有一个他的。

美浓狗碗

    照片中的老碗只是代表xing的摆了几只。其实,拥有百个以上呢。

    在这几只碗中,手拉胚的其实只有一个,是手绘上去的花样,可绝对不是机器印的。

    每当我抱着这种碗回家去,母亲总是会说:“这种碗,面摊子上多得是,好脏,又弄回来了。”

    我不理会母亲,心里想:“面摊子上哪有这么好看的东西,根本不一样——如果细心去看。”

    前几年,当我在台湾还开车的时候,但凡有一点空闲,就会往台北县内的小镇开去。去了直奔碗店,脸上堆下笑来,祈求那些碗店的主人,可不可以把以前的老碗拿出来给人看看。

    这么收来收去,野心大了,想奔到南部去,南部的老店比较多,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好东西。

    有一次与两个朋友去环岛,但凡村坊铺店,就停车去找碗,弄得同去的朋友怨天怨地,说脚都没地方放了。整个车子地下都是碗和盘。

    那些不是jīng选的,要等到回了台北,才去细品它们。在当时,只要有,就全买。

    照片中左边那只反扣着的碗来历很奇特。

    环岛旅行,那夜住美浓。

    夜间睡不着,因为才十一点多钟。顺着美浓镇内那条大水沟走,穿过一排排点着神明红灯的老住家,看着一弯新月在天空中高高的挂着,心里不知多么的爱恋着这片美丽的乡土。

    走着走着,就在大水沟边,一只黑狗对着一只老碗在吃它的晚饭。

    看到那只狗吃的碗,怎么样也不肯举步,等在黑暗中,等它吃完了就好拿走。

    那只笨狗,以为有人想抢它的食物,恶狠狠的上来凶我,露出了尖尖的白牙。

    想了一下,守在那儿不是办法,一来有恶狗,二来主人出来了抓到小偷,不太好看。这么再一想,横穿过水沟,跑到镇上街边,一家售卖日用品的商店已经下了半道门,大概就算打烊了。

    我走进去,指着一只全新的大海碗,付了钱,再慢慢晃回去,那时,和我一同旅行的朋友们早回旅社去了,只我一个人。

    再回去时,狗不见了,人没有出来,那只被舔得光清的老碗,还在。

    我蹲下去,快速的把新碗放在原地,那只旧碗被换了过来。也不敢加快步子,心里吓得要死,步子还像在散步似的。

    走了一段路,才敢回了一次头。确定安全了,这才在路灯下,蹲在水沟边,用手掬水,洗起碗来。

    回到旅社,又在灯下细细看了。好家伙,淡青色,还是冰纹的。这一喜非同小可,用力去打三夹板,叫靠隔的朋友过来一同欣喜。

    那次环岛旅行,跟回来的碗盘多得可以开碗店。有些小形的,拿来当了烟灰缸。

    有一日,齐豫到我家里去,看上了她手中的烟灰缸——我的碗。

    分了三只小的给她,那时潘越云看了,叫起来:“三毛,我也要你的碗——”

    于是我把那些小碗都分了。一面分一面叫:“来!来!还有谁要抢我的饭碗,接了去,这碗饭本人就要不吃了。”

三顾茅庐

    就这样,在我繁忙的生活中,偶尔空闲个一两个小时左右时,我就走路到茅庐去坐坐。

    那一封写好的信,慢慢的发出去了。

    有一天我经过茅庐,小琪笑得咯咯的弯了腰,说:“前天晚上来了一大群老先生,来喝茶,说是看了你的信,一来就找你,没找到,好失望的。”

    “是不是可爱的一群老先生?”我笑着扬扬眉。小琪猛点头,又说:“好在我们那天演奏古筝,他们找不到你,听听音乐也很高兴。”

    “就这一桌呀?”我问。小琪说:“两桌。又一次来了一对夫妇,也是看你信来的。”

    “才两桌?我们发了三千封信吔?!”我说。

    小琪笑着笑着,突然说:“我快撑不下去了。”我叮住她看,一只手替她拂了一下头发,对她轻轻的说:“撑下去呀,生意不是一下子就来的,再试试看,一年后还没有变好,再做打算吧!”

    小琪和信学都没有超过三十岁,今天这份成绩已经算很好了。那批茶具、古董,就是一笔财产,而生意不够好,是我们做朋友的一半拖累了他们。

    在这种qíng形下,又从茅庐搬回来一只绿色彩陶的小麒麟,加上一只照片中也有的大土坛——早年腌菜用的。土坛上宽下窄,四个耳朵放在肩上作为装饰,那线条优美又丰满。

    我当当心心的管理好自己,不敢在收集这些民艺品上放进野心,只把这份兴趣当成生活中的平常部份。也就是说,不贪心。

    对于收来的一些民俗品,想来想去,看不厌的就是瓮。每一个瓮,看来不是腌菜的就是发豆芽的,或说做别的用处的。可是它们色彩不同、尺寸有异、形状更不一样,加上它们曾经是一种民间用品,在jīng神上,透着满满的生活qíng调,也饱露着最最淳朴的泥土风味,一种“人”的亲切,就在里面,这“人”,就是早年的普通人,他们穿衣、吃饭、腌碱菜,如同我们一般。于是,在这无底dòng也似的古董、民俗品里,我下决心只收一种东西——瓮。

    茅庐的可亲可爱,在于它慢慢成了社区内一个随时可去的地方。繁忙的生活中,只要有一小时空闲,不必事先约会,不必打扮,一双球鞋能能够走过去坐坐。也因为如此,认识了在复兴中学教书的国文老师——陈达镇。

    陈老师收藏的古董多、古书多,人也那么闲云野鹤似的。看到他,总想起亮轩。这两人,相似之处很多,包括说话的口气。

    陈老师的古董放在他家里,他,当然又是个邻居。我们这条一百三十三巷,看来平常,其实卧虎藏龙的,忙不过来。从茅庐,我进入了陈老师的家。

    呆看着叫人说不上话来的大批古董和书籍,我有些按捺不住的动心,这很吓人,怕自己发狂。陈老师淡淡的来一句:“浅尝即止,随缘就好——玩嘛!”

    我蓦然一下收了心,笑说:“其实,我们以物会友也是非常好玩的。例如说,每星期五,不特别约定必须参加的,每星期五晚上,有空的人,就去茅庐坐一下,每人茶资一百,然后一次拿一样收藏品去,大家欣赏,也可以jiāo换——。”陈老师笑说:“这叫做——献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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