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媚,你好不粗俗。”
“我何尝不知,近朱者赤,近墨老黑,自然而然学得粗鲁起来。”
“你口齿是大大的伶俐了。”
“不敢。”我说。
“晚上一定要去跳舞?”
“我的脚发痒,我非去不可,过去十五年关在家中,双脚自厨房走到客堂,客堂走回厨房,实在太委曲,我改过自新:手足如兄弟,决定予他们合理的待遇。”
“你太过份了。”企国气结。
“你不是一直嫌我是块四方木头吗?好,我变给你看。”
我换上新买的跳舞裙子,他掩上睑。
“老太婆了,胸前皮肤打摺,还穿这种bào露裙子?”
“我的思想搞通已久,不豪放白不豪放。”
“你真要出去?”
“是。”
“如果我求你不要去呢?”
我怔住,“你求我?”
“‘如果’我求你呢?”还不肯低头。
“不知道,你又没有求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你去吧,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我没良心?”
我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我无话可说。
那夜我喝得很多,受了刺激的缘故,不想说话。
我生命中没有第二个男人,也不认识别的男人,自头到尾,只有一个邱企国,是不是太贫乏一点?
但要我同其他男人做出什么事来,我不是没胆子,而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为报复跟他人上chuáng,这是原则问题。
人家轻贱我,我没法子,我自己是断不会自轻自贱的。
小小的姜季堂还是我婚后约会的第一个男人呢。
说出来真没有人相信,可笑。
早结婚就是这样弊,乡下女人似的,没点主意,不比那些女qiáng人,男人的尾巴动一动,她们已经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天天换一个玩伴都可以。
那样也有那样的好处吧,我们的命运不由我们自己控制。
小姜对我说:“为什么心事重重?”
“我丈夫找了来。”
“那很好呀,”小姜做个磨拳擦掌状,“你是否要看我与他展开一场争夺战?”
“别说笑了。”
“你为何烦恼?”他很诧异,“事qíng再明白没有,如果你爱他,跟他;如果爱我,跟我,何必多犹豫?两个都不爱,更自由。”
事qíng经过他的分析,完全如一加一那么简单──我不喜欢你,我不同你玩──这完全是小孩子玩泥沙嘛。
但是我们活在这世界上,身上负有数不尽的千丝万缕人际关系,不是一走了之可以解决问题,我的孩子呢?我的前途呢?
我苦笑。
“你这个人担心太多。”他说:“爱我不爰?”
“小爱,”我坦言,“喜欢你是真。”
“真伤我的心。”地掩住胸口。“爱你丈夫?”
“这么多年,恩恩怨怨,难以分解。”
“两个都不爱?”
我笑,“他叫我回去,也不一定是非我不可,他要面子,孩子们需要我。”
“让他丢脸好了,孩子们迟早长大独立。”
我好气又好笑,“照你说,从头到尾,我根本是唐人自优?”
“当然是,”他耸耸肩,“当你真正想离开一个人的时候,你根本不必多加考虑,像你这般三心两意,那根本是不想走,怎么?你不承认?”
“不不,我”我词穷。
〔那么跟他回去吧。”
“你不是说要追我吗?”我啼笑皆非。
他说:“我从来不会爱得要生要死。”他搔搔头皮,“恋爱也不过是生活qíng趣之一而已,要是太痛苦,失去原意,我是不gān的。”
我腊着地,别看轻这小子,他深谙生活真谛,了不起。
“你这样依依不舍,怕是有你的原因,但就这样回去呢,又不甘心,你不过是要他正式求你,是不是?女人都这样糊涂。”
“你不明白我们之间的事。”
“嘿,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姜笑了。
我取起身前的酒,一饮而尽。
忽然之间,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回去!”
我转头,是邱企国。
“混你妈的蛋!”我气道:“公众地方,对我吆喝,你回去才真。”
很明显地我有酒意,邱企国看出来了。
他恶向胆边生,把一口气出在小姜身上,“你gān吗叫我老婆喝酒?”
小姜举起手,作无辜状。
我站起来,“是我自己喝的,你们别打架。”
小姜笑道:“打架?谁要打架,邱先生,带你的太太回去吧。”他竟放弃我。
这小子。
我瞪着地,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头栽倒在地上,醉死过去。
怎么回家的,我根本不知道。
我只知道没有男人止目为我打架,这真是令我沮丧的一件事。
而且看样子企国还比小姜紧张得多。
企国见我醒来,态度好得很。
他说:“原来你与那小子不过是泛泛之jiāo。”
我哼一声,“看死我好了。”
“不敢不敢,少媚,原谅我,我求你同我回去,我都改过,好不好?”
“你求我?”
“是的,我求你。”
我的鼻子一酸。
“回去gān什么?你又不少煮饭的老妈子。”
“少媚,别赌气了,我真的都改过。”
改过?是不可能的事,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但是既然他肯出声恳求,我也藉此落台算了。
我是爱他的,小姜说得对,如果没有爱,转头就走,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母亲幻道我肯跟企国回去.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劝我:“有什么好说?嫁了这么些年,不忍下去,前功尽弃,当心自己。”
我没有什么欢容。
没想到小姜会来送飞机,企国笑道:“你的男朋友来了。”
我不明白怎么一下子他不紧张了,如肆大方。
小姜轻轻说:“如果你在香港不高兴,来找我,我总是在这里的,我们照样可以去迪土尼乐园。”
我白他一眼。
居然还在灌我迷汤,太岂有此理。
“我是真心的,”他轻轻说:“只是你应当明白,我再爱你,你也不会跟我走,所以我只好等你。”
我一怔,我?等到几时?明天早上我不出现,他就跟别人玩去了。
这种rǔ臭未gān的小子,跟他说话都多余。
我低着头上飞机,没有言语,企国一路上逗我说话,我知道他也是一番好意,但不知怎地,我心qíng不好。
“都改了,”他说:“真的,不相信问女秘书,所有女人的电话号码都扔掉了。一个不剩,回家后我中饭也回家吃,好不好?无论什么宴会,推得就推,要不就同你去,好不好?”
我索xing闭上眼睛。
“你走开之后,才知你的可贵,”这句话太像文艺小说中的对白,你别动不动跟我来一招第二个chūn天,我吃不消,老婆,你怎么了?你睡看了?”
我假装睡看。
气却渐渐平了。
他们的鬼话,我一句也不相信,不过听在耳朵里蛮舒服受用的,是以不介意听下去。
怎么办呢?我们总得在夹fèng中生存下去,我呼出一口气,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飞机在十多小时后会降落香港。我的大qíng人丈夫已回到我的身边。
我胜了一仗,但胜之不喜。也许我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chūn天。音乐盒
一晃眼,小淡也远么大了,昨天她跟我说:“小叔,我已决定进理工学院做实验室助理。”
我看着她说:“当心整日与试管为伴,样子也会像试管。”笑。
小淡白我一眼,“小叔呵,难怪你没有女朋友。”
谁说我没有女朋友,太多了,早中晚饭三餐都有不同的女伴,俗云花多眼乱,一时间也不知排哪一个才好,反而寂寞起来。
我在寻找一个可以与我心灵相通的女郎,不用说话,她也可以用脉脉的双眼与我jiāo通。
“有空来看我,小叔,理工学院五一四室。”
我顶关心这个侄女儿,大哥大嫂离婚后,她跟祖父母住,所以与我特别亲切。
学校离我的诊所近,我便常去采访她。
实验室中并没有试管,却有多座机器,小淡告诉我,这不是化学实验室,而是工程实验室,直把我当孩子一般,我不禁莞尔。
她的导师是蔡博士。
她说蔡博士负责流体力学,与赵博士共同研究一项机械磨损因素的题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