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行的心传来一阵不期然的疼痛,甚至有些失了风度地去拉侄子的手臂,连声音都带着他无法控制的颤抖,“谁……谁也在?”
陆遇止惊讶于姑丈的反常,正想细看他面上表qíng时,这人又瞬间敛了qíng绪,叫人看不出一丝一毫来。
“刚好有空,我也随你进去看看。”
陆遇止带着满心疑惑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厅内人cháo涌动,灯光被调得诗qíng画意,大家都忙着向棋艺大师取经,故而几乎人没有发现进来了这样一个大人物。
“你不用管我,该gān什么gān什么去。”
陆遇止也怕两老久等,便没再说什么,转身没入人群中。
张敏行背手站在角落,视线却一直紧紧跟随着侄子的身影,看见他走到对面,站在一对夫妇面前,他的目光像一张巨大而密实的网,覆盖在那妇人周身。
那女子穿着一身优雅的旗袍,搭着披肩,正是她年轻时最喜欢的月牙色……得逢故人,张敏行看得眼眶发热,又不想分心去拭泪,可又恼它们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素心,二十余年不曾见了。
可那女子笑意盈盈地转过身来,眼中映入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张敏行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大概真老了吧,曾经相许说过烧成灰烬都能认出你的话语,如今变成一把把讨债的尖刀,刺得他的心千疮百孔。
张敏行仓惶离场,面色像那苍白的灯光。
路上,他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称职的助理便把一叠资料整整齐齐地放在办公桌上,张敏行迫不及待地翻开来看,心qíng起起伏伏。
十年前,素心死于心脏病发,她唯一的女儿被叶城夫妇收养……素心啊,你的心还可以再狠点么?
张敏行伏于案上,双肩抖动,关在室内一整天不曾出来,也不曾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时间匆匆地过,白天的尾巴一闪而逝,尽然被黑暗吞没。
“你姑丈要见我?”
陆遇止点点头,“他说有个数学问题想请教你。”怕她推辞,他又补充道,“他以前可是数学系的大才子,如果不走那条路的话,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个鼎鼎有名的大数学家了。”
在他的印象里,姑丈年轻时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仅在数学方面天赋极高,而且是个业余的专业摄影家,可后来再没有拿起过相机,原因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会面约在市郊一家极为古朴低调的茶馆,连门前的花木都沾了一缕茶香,陆遇止临时有事,便没有在旁作陪。
“坐吧,”张敏行笑容温和地站起来,亲自替她拉开椅子。
叶微澜有些受宠若惊地坐下。
“小姑娘,真是久仰大名了。”他神色看来似乎颇为遗憾,“上次匆匆见面……”
被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说“久仰大名”,微澜感到一阵压力排山倒海地袭来,有些紧张地说,“我才是久仰您的大名。”
“哈哈哈,”这个在人前向来严肃的男人突然朗声大笑起来,“这叫惺惺相惜啊!”
张敏行在她对面坐下,亲自倒了茶水,小姑娘那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已是让人移不开目光,偏偏一身素雅大方的气质……他轻抚着杯沿,素心,看啊,你的女儿养得多好。
“今年几岁了?”
陆家的人似乎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微澜答,“22岁。”
和资料上写的一样。张敏行的心被一种甜蜜又酸楚的复杂感受俘获,连握着茶杯的手都轻轻抖了起来。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茶也喝了半盏,张敏行突然提议,“我刚一路来,外面风景不错,出去走走?”
微澜偏头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暖阳,不禁也心动了,两人并肩在羊肠小道上走着,染了花香糙味儿的光影在地上轻柔地铺开。
“爆破jīng算师,这工作很辛苦吧?”
微澜摇摇头,“我很喜欢。”
张敏行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最是难得。”
微澜余光瞥到他的手突然伸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疑惑地“咦”了一声,张敏行笑着把她肩上的一片枯叶取下来,“继续走吧。”
他放慢脚步,微微垂眸,深邃的眼睛躲着阳光,不动声色地将同那枯叶一起取下的一根黑色长发放进了衣兜里,而同他一起前行的女子,对此却毫不察觉。
?
☆、第二十二章
? 敏行,一辈子有多长?
从你不爱我那天起,便是尽头。
素心,你声声说恨我入骨,我如今到底知晓你这恨有多重,张敏行此生只盼与你白头,可终究不曾得偿所愿,我的至亲骨血……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时,她叫着另一个男人爸爸。
一方浓墨肆意泼洒,那冰冷的地板贪婪地吮吸着,像要吸尽它的灵魂化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窗脚处站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他目光空dòng地仰望着天边那一弯清冷的月,连须发都仿佛染了一层银光,窗子没关,寒风呼呼地鼓进来,钻进他宽大的衣襟……张敏行感受不到任何的冷意,他全身被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占据,别人眼中光鲜亮丽的人生,他此刻只想用力将它揉碎。
如果人生可以换另一种方式活,他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回到过去告诉那个伤心落魄又骄傲的自己,就算那个你爱的女人将你伤得体无完肤,让你深尝抽丝剥茧之痛楚,也绝对不要让她离开!
因为你的余生,再也不会遇见这样一个女人。
她爱你,她也恨你,她还给你生了一个女儿。
孟行素。
张敏行的行,孟素心的素……素素,我的女儿。
可她现在叫叶微澜,是叶家的女儿,而我这一生……可能都没办法和她相认。
更深寒重,那轮月点缀着世间无数人的失眠。
叶微澜也躺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她手捏着胸口上挂着的那枚戒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碎钻,心绪慢慢飘远。
在那方面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也不尽然是白纸一张,网络对微澜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学习渠道,但凡有不懂的,她都是从上面找答案。
网友们也很乐意为她答疑,其中一个名字叫“风太大了没听清”的网友留言说,“你生病他整夜贴身照料,你出远门他千里迢迢跑去陪你,费尽心思讨你父母的喜欢,甚至还带你回家……遇到这样的好男人你就嫁了吧。PS:温馨提示,如果他颜值高的话,以上全部条件不用参考,直接扑倒吧!
微澜特地去查了一下“颜值高”是什么意思,脑中清晰地浮现男人英俊的脸,那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子和总喜欢轻轻抿着的薄唇……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他是当之无愧的。
从前她的世界里只有爆破和数字,不知何时又多了这样一个人,微澜后知后觉地察觉他似乎已经渗透进自己的生活了。
爱qíng这种东西,简直比最难的数学题还要让人头疼。
微澜翻到半夜才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日光已bī近丰盛,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叶父叶母去西安参加学术会议,家里只剩她一个人,静悄悄的,微澜做好两份早餐,扣扣才伸着懒腰从楼梯上下来,睡眼朦胧地看了她一眼,“喵”了一声,便蹲坐在自己的小碗前,等着她前来献食了。
微澜伺候它吃完早餐,又来料理那几条蚕,它们是她从普陀村带回来的,放置在小小的保温箱里,这个季节已无法上山采摘桑叶,她唯有给它们喂人工饲料。
不知何时,扣扣也围了上来,趁着微澜不注意,它好奇地伸出ròu掌,试探xing地压了压那白乎乎的小ròu虫,软绵绵的,压下去又弹上来,它玩得可起劲,可那蚕儿不乐意当玩物,慢慢地挪动着身子躲到角落去了。
它又坏心地玩起其他几只来。
吃饱就睡睡醒就吃的喵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幸好微澜为它找了解闷的乐子,这主人真是贴心周到。
微澜喝完水回来,有些奇怪地发现那几只蚕都一副蔫蔫的模样,她探了探保温箱的温度,没什么异样,她低头看见趴在地上的扣扣,摸摸它的头,柔声说,“你们以后要当朋友,知不知道?”
“喵!”老子知道了,我会好好玩它们的!
“乖。”
阳光不错,微澜搬了一张椅子到阳台看书,她最近在重温霍金老先生的黑dòng理论,书翻了大半,楼下传来门铃声,她站起来往下一看,长身如玉的男人正站在院门前,温阳投在他身上,映得他周身流光溢彩。
微澜下楼给他开了门,他披着一身光泽走进来,耀得她微微眯起眼睛,“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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