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功了我没有_亦舒【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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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板上一大堆照片,都不是普通生活或是风景照片,映象中有疾病、战争、饥荒……叫观众悚然惊心。

    赵容轻轻说:“我这辑照片,叫做眼泪。”

    纪文又呵一声。

    “你看这难民营中瘦弱的母亲紧紧抱着患病的孩子,已经yù哭无泪。”

    纪文取过照片,看到那两母子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面孔,十分不安。

    “我从来不拍摄俊男美女。”

    “你可知这对母子命运如何?”

    “他们获救,暂时在联合国难民营收容所居住,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纪文用手掩住嘴巴。

    她又取过另一张黑白照片看。

    这时赵容说:“都是民间疾苦,看了伤心。”

    “不,让我看清楚一点。”

    这张照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五官因痛苦扭曲,她的一条手臂在内战中炸断,缠这血迹斑斑的纱布,可是,她也没有眼泪。

    纪文蓦然发觉,一个人,在真正的痛苦绝望底下,眼泪已gān,再也流不下来。

    纪文冲口而出:“你làng迹天涯,就是为着拍摄照片?”

    “我拍摄的题材也很广泛,我拍过五大洲的野花,去到热带雨林,生过huáng热病。”

    纪文有点羡慕。“家人不管你?”

    “廿一岁啦!管不到啦!”她笑。

    真是自由的灵魂,纪文顿时觉得自己婆妈、罗嗦、目光如豆。

    她汗颜,衬衫贴在背上。

    说也奇怪,那天她没有流泪。

    下午她出去买了ròu类蔬菜,回来准备做给客人吃。

    赵容一看。“哎呀!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我吃素不吃ròu类。”

    纪文十分诧异。“你的工作耗费许多力气,不吃ròu行吗?”

    “可以,你试试,如果不惯,开始施加吃牛rǔjī蛋。”

    “赵容,你是奇人。”

    赵容微笑。

    “你是怎样认识王天宇?”终于提到这个人的名字。

    “中国同学会中其他朋友介绍,他很热qíng好客。”

    纪文吁出一口气。

    “你很爱他吧!”

    纪文有点忸怩,始终爱着一个已经不再爱她的人,真是羞愧。

    “你怎么知道?”她轻轻问。

    赵容取过她的小提琴,弹出幽怨的旋律,轻轻唱:“你看上去仿佛会哭到永远,而天空中的星星对你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我实在不想告诉你,你如何粉碎了我的心……”

    纪文一听,胸口像扯紧了似的不适,靠在窗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陌生人都猜到她的心事。

    赵容放下了琴说:“对不起,我触动了你的qíng绪。”

    纪文转过头来。“没关系。”

    “假使你不介意,我希望可以拍摄你的照片。”

    “我?”纪文指着胸口?

    “是,你的眼泪。”

    纪文突然说:“我的眼泪算什么?不过是为着一点私qíng,伤chūn悲秋式的哀悼。”

    “所有的眼泪都是珍贵的。”

    “我不再哭泣。”纪文像是对自己发誓。

    赵容好不率直,她问:“真的?”

    纪文低下了头。“失恋,过一阵子就好了。”

    “说得好。”

    赵容从gān衣机里取出衣物,立刻穿上。

    纪文骇笑。“你只得一套衣裤?”

    “是,两套内衣,一套衣裤,另一条毛巾,两双袜子,背囊只能装这么多。”

    “你没有瓶瓶罐罐?”

    赵容摇摇头,神qíng可爱。

    纪文叹口气。“我真佩服你。”

    只见她挽起照相机穿上鞋子预备出去。

    “咦!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到街上去找题材,你有没有兴趣一起走?可为我带路?”

    纪文巴不得跟着去散心。

    自从与王天宇分手,躲在家中几乎发霉,今日才有转机。

    纪文连忙换上便服与新朋友一起出门。

    与赵容这样投契,真是奇事。

    由纪文驾驶小小房车出市区。

    “请到圣心医院,我约好医生拍摄。”

    纪文吓一跳:“拍摄手术真实过程?”

    “不,我倒希望是,但是医生不批准。”

    “那你拍摄什么?”纪文仍然怕有血淋淋实况。

    赵容简单的说:“两岁小女孩麦坚时天生耳聋,上星期已完成人工耳涡植入手术,今日试听,成败就在该刹那。如果成功,她一年内可学会讲话,与常人无异。”

    纪文听了,说不出话来。

    “那麦坚时长得十分可爱,天然卷发,很少哭泣,我由衷希望手术成功。”

    “你去拍摄她父母的反应?”

    “是。”赵容微笑。“那年轻的母亲已经哭了两年。”

    “你可是要我也看看他们的眼泪?”

    赵容突然说得很幽默:“参考一下。”

    纪文不出声,她把车驶进医院停车场,两人来到接待处,赵容与一名看护谈了几句,她俩被带到三楼一间诊所。

    赵容与主诊的叶医生握手,与纪文坐在一角。

    纪文一言不发,医务人员认真的态度感染了她。

    跟着,一对衣着整齐的年轻夫妇带着一名小小女孩进来。

    与赵容形容的一模一样,小小麦坚时可爱得不得了,也相当顽皮。因为她实在年幼,不知耳聋有多大损失,看见桌子上有玩具,便过去坐下拼起积木来。

    医生替麦坚时的耳涡接上电流。

    “逐格调高声响,直至她听见声音为止。”

    麦坚时的父母紧张得牢牢握住对方的手。

    护士处理仪器。“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声音,也许会惊惶。”

    突然之间,小小麦坚时放下手中玩具,抬高头,诧异地看天花板。

    医生立刻笑说:“她听到了!”

    纪文看到麦坚时的父母微笑,可是眼泪就在该刹那溅出眼角。

    赵容走到她认为最好的角度,拍下几张照片。

    医生与看护一起恭贺麦坚时的家长,赵容拉一拉纪文,纪文与她静静退出。

    纪文说:“希望多留一会儿,分享他们的喜悦。”

    “这不过是第一步,会有特别语言老师跟进,帮麦坚时学习。”

    “他们真有忍耐力,只一点点眼泪,随即抹去。”

    赵容笑,不说话。

    纪文失恋的伤痛渐渐淡却。

    “陪我去冲洗照片。”

    接着,她们在闹市中逛了一会儿,纪文一直未能忘记麦坚时。

    “还可以去看她吗?”

    “我替你安排。”

    “你将在本市逗留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

    照片冲印出来,麦坚时在前端,与医生坐在一起,她的父母在后边,面孔没有对准焦点,可是眼角泪水晶莹可见。

    “拍的真好,赵容,你会成名。”

    “谢谢你。”

    纪文立刻察觉。“可是,成名不是你的盼望吧。”

    赵容想一想。“我不介意成名,但不会刻意追求名气。”她笑了,她的人生目标十分准确。

    那一个晚上,纪文终于从积郁里走出来,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她梳洗上班,赵容比她更早起。

    纪文拿起公事包。“你今天到什么地方去?”她非常有兴趣地问。

    “去一个演唱会,拍摄歌迷们见到偶像时流下的热泪。”

    “那可是最无聊的眼泪。”

    “是吗?”赵容看着纪文。“当事人可不是那样想。”

    纪文轻轻说:“你仿佛是特地来教训我的。”

    赵容笑。“我怎么敢,还想问你借衣服呢!”

    “随便用,不必客气。”

    那天,纪文在公司里仍然低调,但是积极的多,努力把著名难伺候的客户招呼得心满意足。

    下班后,她急忙赶回家,一进门便说:“赵容,带我去演唱会。”

    赵容微笑。“幸亏有两张票子。”

    “你真有办法。”

    “纪文,你也不差呀!”

    纪文突然感慨。“真的,我勤力上进,能吃苦,自费留学,努力工作,一直经济独立,算是不错了。”

    “的确需要这样肯定自己。”

    “赵容,你像一个安琪儿。”

    傍晚,她俩出发到演唱会,只见场馆附近已经人山人海,热闹喧哗,进场、坐好,更听见歌迷喇叭、哨子声不停,他们摇晃旗帜、布条、荧光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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