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儿_亦舒【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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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

    像我这种烂苹果型的女人,不论十年后,都不与他匹配。

    直到这个时候,我发觉我与张允新才是天成佳偶。两个人都爱玩爱排场,家庭背

    境也相似,不然这十年怎幺会过得似一瞬间。

    我苦笑。

    立炯招呼我在小小的书房吃咖啡。

    他说:"你母亲当年怕你跟着我吃苦。"

    我感唱,"知女莫若母,我确是最怕这一点。"

    "谁不怕?苦人人怕。我这次回来,立意要使家母享些清福。"

    "那就要看你娶的是谁了,不然婆媳天天板着面孔,你也难有好日子过。"

    "你不是这样幼稚的人吧?"他暗示得算是很露骨。

    "我?"我一呆,打个哈哈,"我与我公婆都不见面,他们长期住美国。"

    他虽然是个愣小子,听到我这幺说,也明白了一两分。

    他于是沉默,过很久他说:"十年前与十年后的答复都是肯定的'不'?"

    "不,"我抢着说,"十年前我不能肯定,十年后我却肯定了。立炯,老实说,

    婚后我也常常想起你,认为你是最爱护我,最肯为我着想的人,跟你在一起生活,才

    有真幸福……"

    "那你还在等什幺呢?"他焦急的问。

    "我把我自己想得太美好。"我呷一口咖啡。立炯并不会做咖啡。即溶咖啡粉冲

    得又涩又酸,牛奶也选得不对,糖放得太多,我皱皱眉头,放下杯子。

    "我不明白。"他催我解释。

    我努力使他明白,"我老以为我是困在白塔中的公主,实际上我是个老妖jīng。贪

    图享乐,什幺都要最好的老妖jīng。"

    "胡说,就算你变了,也是因为环境的不如意。"

    立炯坚决要把罪状送给社会。

    一个人的本xing如何,是无可更改的事实,染缸再大,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质,

    怪什幺社会?

    "这些年来没有人关心你,"立炯有些微激动,"你寂寞,你难堪,所以心qíng变

    了。"

    我笑,"立炯,你这个人真可爱。"

    这时候有人敲书房的门,有把苍老的声音很戏剧化的说:"立炯,时间晚了,送

    李小姐回去吧。"

    我觉得娱乐xing太丰富,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送我回去吧。"我站起来。

    立炯有点不好意思,"老人家,……"

    "没关系。"我抓起手袋。

    老人家的担心是多余的。

    立炯送我回家的时候还不停的解释,我都没有听进去。

    我在想,我们必须要搬家,把这幢较大的公寓租出去,我要去看房子,省得就省,

    在比较低下层的地方住一个小一点的地方,如果允新不开始做这件事,我得筹备起来。

    到家时立炯还婆婆妈妈的在说:"……你不要见怪。"

    我拍拍他的手,"立炯,我们改天见。"

    第二日我匆匆的与经纪联络,要去看房子搬家。

    允新这数目一直在屋里,冷冷的看我安排一切。

    他冷嘲热讽:"要紧缩?好,我看你缩到哪里去。"

    我不去照他,房子用我的名字,我要搬,哪怕他不搬。

    我一股劲的去看新居,得回的结果等于零。

    虽然说不景气,租金却不受影响,稍微登样子的尺寸,月租都上万,那还不打紧,

    令人骇笑的是其装修!租房子又不能拆除原来的装修,但这种四座月dòng门,七色地毯、

    八种墙纸、镶满玻璃,加巨型风景墙画,水晶灯碰到头顶的公寓,如何住人?

    怎幺都似万花筒?

    连窗帘都每间房间不一样,有些柳条,有些格子,有些是百叶帘,都挖一个dòng,

    因为装了冷气机在那里。

    也没有人用抽湿机,每座豪华布景都散发一阵霉味。

    日奔波了这些日子,突然明白允新那刻薄yīn险的表清原来是有感而发。

    由俭入奢易,由奢人位难。婚后便住进这间祖屋,一切不用张罗,陆续照心意翻

    新添补家私,都说咱们家布置得有品味,我还不觉得,现在一看,果然。

    晚上我很激动的向允新报道日间探险过程,夫妻之间忽然有了新话题。

    "──为什幺一定要满铺长毛地毯?他们难道不晓得夏天热起来会到摄氏三十八

    度?"

    允新看着我眯眯笑,笑中倒是一点没有掺杂的成份。

    我更加发挥下去:"都做了拱形门嗳,gān嘛?还都有小型酒吧。家家养一缸鱼,

    据说用来挡煞气,怪得不能再怪。睡房都是一小间一小间,似豆腐gān,连张两米长的

    chuáng都放不下,打通了做一间尚不够。允新,你说得对,怎幺搬?搬到什幺地方去?现

    在作兴假天花板,从客厅到饭厅还要上两级楼梯,结果人只好弯着腰站,楼面不够人

    高。"

    允新笑出泪来。

    我也跟着笑,孩子们自然也笑。

    谁都不知道有什幺好笑,但婚后我们第一次意见相同,并且这幺欢乐。

    我同允新说:"借都得借回来撑着,到真正垮了再说,你我都不是勇敢的人,算

    了。"

    他却说:"我已经卖了两部车。"

    我大大的讶异,"什幺?你舍得?"

    "只好叫司机忙点,送完我再送孩子们,然后再接你,再省就不能了。"

    我默然。

    "还有,六姨让她回乡下,根本是我们硬把她留在此地,如今宠得似祖宗似,她

    已经答应。孩子已这幺大,用菲佣也不打紧,我已在物色,可省一半。"

    我完完全全呆住。没想到他办起这些事来也头头是道。

    "这样子一个月下来也节流不少,过一两日我要去美国看看有什幺发展,分居书

    已签了在那里,你要jiāo给律师就去办好了。"

    我吞一口涎沫,喉咙"咯"的一声。

    这幺顺利,心平气和的离婚,时代真的太进步了。

    "去多久?"

    "你关心吗?"他反问。

    "以前你走运,自然有红颜知己来关怀你,此刻你黑了,舍我其谁?"

    "真幽默!"

    我苦笑。

    他忽然说:"如果我告诉你,我这些年来在外头并没有人,你相不相信?"

    我不出声。

    "如果我又告诉你,我去俱乐部不过是玩桥牌,你又信不信?"

    我抬起头来,"我都信,但凡自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都信,我还为什幺不信?

    如果分手,你的话是真是假已无关紧要,假如还在一起,更要相信,你撒谎也是为了

    给我留面子,我并不是不识抬举的女人,非得寻根究底,结果自己下不了台。"

    允新大力鼓起掌来,啪啪啪地响得清脆,"小鲁,你终于长大了,恭喜你。"

    是,成熟来得很迟。是万立炯这面镜子令我看清楚自己。

    在这之前,我以为糜烂的只是允新,而我,我是好好的一个人,受他拖累,真好

    笑。

    那天晚上我同允新感慨的说:"原来我们是一对不折不扣的柴米夫妻。"

    这一场经济衰退把我们打回原形。

    允新去美国后,我把司机也偷偷辞掉。我会开车,怎幺不省这两千五?

    又去保险箱把那种一年戴三次的项链取出卖掉,价钱只及从前买进的五分一左右,

    但也还能还掉银行的债,把屋契赎回,还给母亲。

    允新到这个地步,当然我要负一半责,签单子买凯丝米长大衣的时候他可没吭过

    声,此刻我太唠叨,不但是个女人,亦是个小人。

    立炯来看过我一次。

    我正在教菲佣做炒面,弄得一头烟。

    见他来我便端出最香的卡普千奴咖啡。

    他微笑,"你最懂得这些。"

    我欠欠身,"我这十年来致力的,也不过是吃喝玩乐。"

    他侧过身子,没有看着我,"你气色比我先头见你时好得多。"

    "是的,我的思想终于搞通了。"

    他低下头。

    "你今天找我,有什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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