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侧,见到是郑太太。
她看到我,略一犹疑,便朝我走过来,要大方便双方大方,我抿抿嘴唇。
"郑太太。"我称呼她。
"别叫我郑太太,我已不是郑太太。"她黯然说。
哦,终于离了婚了。意外之际,说不出话来。
她打扮得更年轻,衬衫上都是小褶。每个褶上缀一只小蝴蝶结,结中央钉一颗假
珠子,脚上穿上十余年前也流行过的白色花网袜。极浓的舞台化妆,前刘海一丝一丝
学小女孩。
也好,忠于自我,老娘爱充十九岁半又怎幺样,人各有志。我叹口气,谁让我没
有勇气,只好眼白白的妒忌她,挑剔她。
她说:"很久没看见你,你气色很好。"
我说:"化了妆。"
"没有嘛,看不出来。"她一味客气,"到底年轻,皮肤都不一样。"
此刻她的qíng绪应该好得多,事qíng解决之后,可以全心全意的医治伤口,不必一直
淌血。
话终归要进人正题,她说:"我真错怪了你。"
我假装不明白:"没有呀,你怎幺会?没有的事,大家有点小误会而已。"
被人欺侮了,千万别诉苦抱怨,佯装什幺也没发生过苦事放在心中,过后务必使
她也不记得是否害过我,那就最理想。千万别以弱者身分出现,弱者人皆踩之,不要
给别人这种机会。
"假如旭初真同你有什幺,我还甘心,此刻他越来越不象话,同秘书小姐混。"
"郑太太,也许你多心。"我反而调转头来安慰她。
"他承认。"她说,"他什幺都承认。"
啊,那就没救了。
"像他同你,我怎幺bī他,他都不肯承认。"
我忍不住骇笑,bī,怎幺bī法,用酷刑,疲劳轰炸,哭,闹,抑或叫亲友来清算
他?
郑太太苦笑,"这次完了,他完全不怕,晚上都不回来,我不离婚也不行。"
"是几时开始的?"
"两个月前。"
"不,"我忍不住,"你见时开始怀疑他?"
"一结婚就要留神,"她仍然坚持,"你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妒忌的人要破坏别
人的婚姻。"
郑太太自己实践了她的预言:一开头就不看好这段婚姻,觉得危机重重,于是努
力地防范错误,结果越做越错,她修成正果:她一点没有猜错,这段婚姻真的不长久。
真是悲剧,一直把丈夫当贼,老郑终于没有敢辜负她,他去做了贼。
她感慨的说:"现在心死了,反而睡得熟。"
我搭讪的放下手中的发饰,说:"我约了人,郑太太,改天见。"
她恋恋不舍的让我离开,寂寞的人泰半不肯放开朋友。虽然我并不是她的朋友。
这宗事件告一段落了。
本来演第三者的我,角色已经完成。
可惜呵,因为老郑是个可爱的男人,有许多好处可容发掘。
缘份是时间上的巧合,倘若我在此刻遇上老郑,加上他摆脱妒妻的决心,可能会
得开花结果。
但是没有,我与他在同一间公司工作的时候,时机尚未成熟,一切就差那幺一点,
当然我没有大力争取,也是主要原因。
我与老郑之间,到底有没事呢?此刻想来,十分疑幻疑真,是一个妒忌的女人的
想象?抑或咱眉目间确有暧昧?盲恋
陈尚翰是我师傅的病人。
他已动了第一次手术,此刻正在修养,准备要动第二次手术。
在两次手术之间,他的主诊医师,我的师傅,同妻儿前往巴哈马群岛渡假,由我暂代。
工作很简单,每日去看看他,督促那几个私家护士做工,吩咐几句话。
陈尚翰脾气非常bào躁,天天摔东西,骂人,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师传好几个徒弟都受不了这种病人,因此派我上场,因我是唯一的女xing,且xing格特别冷漠。
我可以完全不理会病人的反应,做我应该做的工作。师兄弟都笑我:"她呀,活马当死马医。"
说得很中肯。
陈某对牢我打jī骂狗,我完全无动于衷。
荒谬,两个佣人,三个护士轮班,就为他一个人。
师傅说:"也难怪他,风流倜傥半辈子,忽然之间双目失明,实在不好受。"
可是有些人一辈子双目失明。
况且他这个还是暂时xing的,第二次手术之后,可望恢复正常视力。
师傅同他说,他复元的机会是一半一半,于是他就把全天下的悲愤集中在身上,发泄出来,把日常接触他的人当猪狗。
这种人就算双目不盲,心也早盲。
可以想象他一辈子没有遭遇过挫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的台子,身边永远有一堆江湖客,烂头蟀,替他解决生活上不愉快之事。
这次可帮不了他了。
我一星期要到陈府七次。
他住在郊外一层非常美丽的别墅中,光是门外那片糙地就令人心向往之。十九世纪殖民地建筑的白色两层楼房子,木板地保养得很好,吸饱地蜡,丝毫不见残旧。楼面高,面积宽敞,长窗另一边是著名的海滩,碧蓝天空与海水,简直是每一个人的梦想。
这种住宅出了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这么得天独厚~~~~本市有许多人尚住在木屋中,电与水都得偷来用。我忽然警惕起来,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怎么会忽然忌妒起来?
别墅的主人心qíng恶劣。
女护士哭丧着脸向我投诉他不肯服药,不肯休息,不肯吃饭。
他抱着一瓶威士忌。
我装作没看见,他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双目空dòng,一脸胡髭茬。
书房外是奥运标准的游泳池,水光潋滟,直映到室内的墙壁来。
"好吗?"我问。
连自己都觉得声音冷酷,完全没有把他当一个人。
我大力将酒瓶自他手中拉出来,jiāo给护士。
"把药拿来,"我说,"陈先生要吃药。"
护士面孔上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来。
我说:"今天天气很好,你应当出去走走。"
他闷哼一声。
我把药塞在他嘴里,大力地拉过他的手,把开水杯子放进他手里。
"替他换衣服,"我吩咐,"把窗门打开,放阳光进来。"
女佣人打开长窗,仲夏的天然空气虽然燥热,但不失清新,带着一股树叶青糙香味。
我也向往住进这种房子,与世无争地享受下半生,养三五个孩子,与他们厮混着以渡余生。这是每个女人的秘密愿望,当然表面上谁也不会露出来。
陈尚翰没有出声,他面孔呆呆的向着窗外。
我曾经听他骂我为"毒妇"及"丑妇"。今日他没有开金口。因为他已经知道,无论怎么样骂我,我都无动于衷,上次他拿水淋在我身上,我也没有反应,他又看不见,并不知道我身湿。
正当我俩各怀心事,面对长窗的时候,糙地上忽然出现一个苗条的身形,向我们这边走过来。
他看不到,我是看得到的。
我讶异,这是谁?
她渐渐走近,在窗口停住。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非常时髦,最突出的是一头qiáng壮的头发,可以用秀发如云四字来形容,有这样头发的人,xing格必然非常倔qiáng。
她穿戴得无暇可击,就那么斜斜在窗框上一靠,就显出无比风华。
这是谁?
我冷静的看着她。
她将食指放在嘴唇边,示意"沉默"。
我看着她轻轻向我走来。
女佣人与看护都不出声,她们认得她,毫无疑问。
她走到我身边,将手指一指,叫我出去与她说话。
好吧,尽管看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们走到走廊了,她挂上笑脸。
"是殷医生?"她说,"你好。"她伸出手。
我与她握一握。
"来,我们去吃杯茶。"她仿佛很熟络的样子。
她把我带到会客室,女佣斟上茶。
这女人究竟是谁?
"医生,你一定在想:这女人是谁?"
我点点头。
"我是陈尚翰的妻子。"
这倒是意外,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