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许国梁再次下定了决心。他很快抬起头,任由母亲上上下下打量他。
这一年,他没做任何对不起母亲和香香的事。所以,不需要心虚,也不需要愧疚。
许母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很久没见过儿子了,就忍不住上前细细的打量着他。许国梁好像又长高了,而且变得jīng神多了。
“国梁呀,你一个人在外面,该吃什么吃什么,该用什么用什么,千万别舍不得花钱。”
“妈,我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国梁,那你饿不饿?妈给你做点吃得吧?”
“妈,您别忙,我在路上吃了。你坐着好好休息吧。”
“唉,也不知道,你受没受委屈。”
“没有,学校里真得挺好的。”
时隔一年之久,母子俩个坐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话。
与此同时,董香香看着篮框里的点心,一脸无奈地站在街边。
谁能想到鲁师傅一家,居然都去参加婚礼了,马厂长也进京城开会去了。
这些点心如果再拿回村里的话,小孩们一起哄,也就给他们分了。要是以前,董香香倒是也愿意照顾村里的孩子。可是,现在村里闹得那么厉害,她家孩子有他家孩子没有的,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董香香一点都不想因为几块儿点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想来想去,还是不要把点心带回去了。
牛车回村的时间还早,董香香gān脆就提着点心篮子,去了那条最热闹的巷子,找了个角落里的空位站着。
旁边摆摊的人见她面生,就忍不住问道:“姑娘,你这是打算卖什么呀?”
“点心,我家传的点心手艺,最适合在过年时候吃了。”董香香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能打开箩筐,让我见识见识么?”那个小商贩又问。
“行呀。”董香香说着,就打开了箩筐盖子,周围的小商贩都看过来,一看这新鲜玩意都愣住了。
只见一个个小巧的豆粉卷子,整齐地摆在gān荷叶上,上面还贴着一个红色的山楂条,站得近的人甚至能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豆香味。
有人没见过这玩意,就忍不住开口问:“这是什么呀?怎么跟槽子糕和苏饼不一样呀?”
有那有见识的人就说:“你懂什么,这是驴打滚,这年头可少见了。不过,京城里应该有卖的吧?”
旁边人接口道:“驴打滚我见过,别人家做得比这个大好多呢,也不如这个做得漂亮jīng巧。还真没见过驴打滚上面盖山楂糕的。”
有人就忍不住问:“姑娘呀,你这个驴打滚怎么卖呀?”
董香香开口道:“4毛一个。”
站在一旁的商贩听了这话,不免大吃一惊。“什么,一个小卷子你卖四毛?这也太贵了吧?好的月饼才3毛一个,差点的才卖2毛钱。你这小丫头随便做个点心,就敢卖4毛?你当钱是风刮来的?”
他这么说其实是看董香香脸嫩,抹不开面子说话,想bī董香香降价。然后,再买几个回去尝尝。周围围观都是买卖人,自然明白他这一套。大家也不吭声,请等着捡小便宜了。
可偏偏董香香就像个闷葫芦,她似乎根本就不懂做生意的这套“规矩”。看着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她就只当这些人都对自己的点心没兴趣了。随手就又把箩筐给盖上了。
正在这时,人群外面有人说了一句。
“这篮子里驴打滚我都要了,你随便开个价吧?”
董香香听了这话,差点绷不住劲。原来这七十年代末,也有土豪包场的?而且,这声音这语气她听着有点耳熟。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董香香忍不住抬起头,向人群外面看去。
这一看,她顿时就呆住了。
另一头,想砍价的小贩也跟着急眼了,回头怒骂道:“凭什么你全要了?懂不懂先来后到啊?”
待到看清那人的模样,他那满口的牢骚反而堵在喉咙里了。
只见那年轻男人两条似蹙非蹙的剑眉,一双看透世间人qíng的桃花眼。他刚二十多岁的年纪,骨子里带着一股的内敛的清贵风流。
这样一个男人放在旧时,说他是王孙公子也有人信。可惜,站在当下,却像是错生了时代。他虽然身上也穿着具有时代特色的绿军大衣,却与周围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于是,一时间,他就硬生生地被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商贩,误认为是无事生非的小痞子。生怕惹毛了他,就会招来一群小流氓过来捣乱。所以,到嘴边的怒骂也没骂出来。
那人可不管这些人怎么想,他双目一眯,冷笑道:“你不是嫌贵么?我不嫌贵。这么好的点心你有脸砍价,打量着人家小姑娘身边没大人,就欺负人想占便宜。你也不想想,哪儿那么多便宜给你占。那小丫头这点心随便开价,就算翻一倍也值得,这筐驴打滚我包了。”
一时间,周围的商贩听了他的话都傻了。这是哪里来的冤大头呀?不还价不说,还待主动加钱的。
站在人群后面的董香香也彻底傻眼了。只是,她并不是因为这个价钱,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
董香香熟识得是,30年后,习惯xing把花白的头发梳成背头,露出脑门上抬头纹,鼻翼间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骨子里带着一股学者傲气。一言不合,就敢在电视里把知名专家辩论的谢三爷。
而不是现在这么一个,穿着军大衣,带着护耳雷锋帽,看上去随时都跟人动手,还能随手招来一帮人的愤怒青年。
曾经可以算是唯一的朋友。在她生命最后一刻,帮她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想要照顾她最后一程,却又被她拒之门外的朋友,竟然跨越了三十年的时间长河,再次走到董香香的面前。
明明是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的一个人,可他当风华正茂之时,用那双带着雾气桃花眼凝视着她的时候,一向冷心冷qíng的董香香,竟也开始乱了心跳。
没办法,她三十年后的糕粉——谢老头变化实在太大,一时间,董老太太有点接受不来。
由于董香香眼睛里的qíng绪实在太复杂了,有感激,有敬重,也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怀念。
谢三被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看得头皮都有点发麻。他心里还嘀咕呢,这个乡下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说感激他吧,这眼神也太过了点。难道说,这小丫头正值豆蔻年华,他随手一帮,就对他一见钟qíng?想到这里,谢三冷汗都出来了。他这辈子可是不打算结婚,也不打算处对象的。
而且,这丫头有点太小了,她有十五了,还是十六了?
谢三今年已经二十二了,目前无正当工作,被街坊四邻称他为无业游民,身边还跟着一群同样不着四六的狐朋狗友。街道大妈每次遇见谢三,都直皱眉。
谢三之所以大老远跑来昌平县城,是为了看他的发小陆洪英。
五年前,陆洪英刚满18岁,为了个胡同里的小丫头片子,跟别的地方的野小子打架,一板砖下去把人拍了。
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着,就被判了五年。
这五年来,谢三一有空,就来昌平这边的监狱看望他,顺便就到处跑跑收收货。
谢三底子在呢,淘换一样东西,能吃上好几年。这也是一举两的好事,他挣了不少钱,顺带手的就把陆洪英的寡母和弟妹都帮着照顾了。
这次他会过来,是因为陆洪英快放出来了,谢三忍不住过来看看他,嘱咐那老小子两句别在里面惹事了,赶紧放出来就完了。省得他老娘为了他都快把眼睛哭瞎了。
谁成想在收货的时候,随便在附近的街上逛逛,就遇见一个小毛丫头,正大着胆子卖驴打滚呢。
谢三这人小时候家里境况还行,作为最小的孩子他可被家里人娇惯着。谢三打小就喜欢吃点心,这习惯一直没有变。
他一看董香香做得驴打滚,是正宗的白案厨师手艺,心里就喜欢得不行。自然就不许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摊贩欺负人家姑娘年纪小,好借机压价。
很快,董香香就冷静下来了,她不在看着谢三,而是垂着眼睛,摸了摸竹筐,沉声对谢三开口道:“总共25个驴打滚,10块钱,你就拿走吧。”
这一世,两人已经是陌生人了,再也没法像上辈子似的,聊几句天,谈几句家常了。
旁人都说,谢三这人孤傲冷qíng,可董香香却知道这人最是心善。一定是看她一个小姑娘,不忍她被人欺骗,才出手帮她的。
旁边的小商贩听了董香香这话就不乐意了。他不敢整治谢三,却敢为难董香香这个小姑娘。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都说我要买你的这驴打滚了,你还非要全都卖给他?”
董香香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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