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_亦舒【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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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份修饰外表对气质是没有用的,整洁端庄即可。

    当下屈太太对我说:「……我明知他这下子去夏威夷,又是约了赵玲去玩,不过我还是送他去飞机场。」

    「这种屈曲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说。

    「他就是要我同他吵,可是我就是不同他吵。我不要叫他猜到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他算准我会跳,我就跳个八丈高,他算准我会叫,我就拔直喉咙叫不成?那我岂不是成了猢狲?」

    「可是你现在多痛苦。」我说。

    「离开他,难道我会舒服吗?」屈太太低下头,「我不会同他离婚,这段婚姻要等我死了才会失效。」

    我摇摇头,我早说过,屈太太穿得再时髦也没有用。

    赵玲是个女歌手,屈先生同她在一起,已有三年,届太太找私家侦探把丈夫查得清清楚楚,连照片都拍下一千数百张,但是她就是不摊牌,同丈夫斗。

    在这段时间内,最受损失的是她自己,这一点我已向她说明白,因为她一直请教我的意见。

    她说她一口气下不去。

    两年下来,她的人瘦了gān了,有百弊而无一利,但她仍然坚持着。

    女人有时候真的不可思议,若把这种毅力用在正途上,锲而不舍,不知能够发挥多少光芒。

    「有没有办法?」她问我:「曲小姐,你最聪明,你说有没有办法?」

    我说:「换了是我,选择自然两样,但是你不同,你都没有自己的生活兴趣。」

    她默然。

    「屈太太,如今社会的道德观念两样了,都说男女平等,变心的男人并不算坏男人,人是有权变心的,你又不少穿的吃的,这样下去,世人不但不同qíng你,简直觉得你可笑,甘受侮rǔ。年纪又不大,前面还有好日子,何必住在死胡同中。把话都说尽了,你别见怪。」

    「曲小姐,我知道你是个热心人。」

    我微笑,「屈大太,你才比我大几岁,口气却似我妈,怎么会这样,世界很广阔的,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我不要离婚。」她握紧拳头。

    「不分手也可以去看呀,欧洲那么美。」

    「不,我不要离开,」她勉qiáng的笑,「我要在这里守着。」

    我无奈,「那么多吃一客冰淇淋吧。」

    「我吃不下。」

    我叫侍者来,结账。

    每次谈话的结果都是这样。

    她并不需要忠告。

    我也知道她不需要忠告,她不过是找个倾诉的对象,张四李三都一样。

    这种女人是很多的。丈夫千般不好,晚上仍然回去与他同睡,她怒管怒,听众却切忌批评她,否则立刻从朋友变为敌人。一切自她口中亲自说出,听众若不小心传开一言半语,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骨子里她是最最老式的女人,过时三十年。

    但我仍然陪她吃茶聊天。

    为什么?我当然不会白白làng费时间,我自有我的理由。

    有两年的jiāo往,我们固定在星期三吃茶,如果屈先生不在城中,我们还可以去逛街。

    她买东西很豪慡,我也不相伯仲。

    她不经意的问:「你怎么一买四五双都是一个款式?」

    我不知怎么解释,只得说:「无所谓。」

    「小姐,你是有男朋友的吧。」她说。

    「怎么如此说?」

    「你出手真阔绰。」

    我笑。因有男友资助,所以才买得起这种鞋子?

    牡丹无绿叶扶持,那简直是不行的。

    我没有回答她。

    她说:「你是最守秘的一个人。」她略有不满。

    我但笑不语。我们各自提着鞋盒回家。

    屈太太与我的友谊最奇怪,她从没来过我家,我也从不去她的家,两人从来不去看电影,亦不在其他时间见面,根本不算是好友,但她几乎把可以告诉我的私事,全部都说出来,一点也不保留。

    对我的信任,令我感到压力。

    过两日我第一次接到屈太太的电话。她拨到我写字间来,说来说去,仍是觉得闷,仍然有解不开的结,仍然是怒负心汉,成篇说词似苦qíng戏的对白。

    我唯唯诺诺,推说开会,挂上电话。

    她怎么查到我的电话?

    也许是从老师那里。

    最聪明的做法是马上与她疏远,另外找一个国语老师,但我有目的,我自愿与她接近。

    不不,我不是想问她借钱借首饰,也不是想从她那里认识什么达官贵人,公子哥儿,她也不见得会带我进出什么高贵场所。我另有目的。

    她痛苦?唉,其实我又何尝不痛苦。

    唯一可以解嘲的说法就是她的痛苦是全职的,我的痛苦则属半职。

    因此我比她更加荒谬。

    屈太太不断与我说及她生活中的不如意。

    「昨夜他八点钟回来,换套西装,又出去了。」

    「天亮才睡,等我醒来,佣人说他早回公司,他的体力为何这么qiáng壮?恐怕一个女朋友还不够吧?」

    「报上说赵玲在夏威夷买了公寓房子,我知道,二十一万美金,在威基基区,我都叫人查清楚了。」

    「结婚十年,如今连我生日也忘记了,以前连丈人都有礼物。」

    怨是怨得洗脸水都是苦的。

    我照例每隔三分钟「啊」的一声,以示洗耳恭听,虚伪得不像话。

    在一个星期日下午,我约会赵玲。

    是,事qíng有点复杂,我认识赵玲。

    认识不止一两年,她是我妹妹的同学,我几乎看着她长大,又看着她丢下学业去唱歌,走红,赚大钱。

    当然,我没有转述屈太太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只是再三向赵玲说:「她是不肯离婚的。」

    「这个女人也真够韧力,」赵玲非常烦恼,点起枝香烟,边吸边踱步,气愤的说:「丈夫明明不要她,她还不肯放手,究竟要恁地?」

    我静一会儿,不出声。

    「她怎么可以长久装聋作哑?」赵玲bī尖着喉咙。

    我怎么知道。

    「这样拖下去,我比他们两夫妻都早崩溃。」

    屈太太就是想这样,叫赵玲知难而退。

    我缓缓说:「赵玲,你不能净怪屈太太,据我所知,屈先生从来未曾在妻子面前提过离异两个字。」

    「我不相信。」

    我一怔,淡淡说:「那我倒成为一个来说是非的人了。」

    「不不,曲姐,这件事是我请你帮忙的,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实在是急了。」

    我说:「你自己想清楚吧,别人很难替你拿主意,这三年来你也没有别的男朋友,正如你所说,拖下去,最吃亏的是你,你的青chūn很宝贵,你的时间最不经花,他们有什么关系?老夫老妻,已经大半辈子过去了。」

    赵玲用手掩着面孔。

    外面那么多年轻才俊,追求她的人不胜枚数,她却偏偏要跟着屈氏。

    屈先生若没有岳丈的帮忙,根本不会有今天,他们两家是世jiāo,千丝万缕,数十年的关系,要很qiáng大的力量才能使他们拆开。

    诚然,他喜欢赵玲,止于此,赵玲不应有非份之想。事实上她做到今天这种地步,俨然是屈先生的外室模样,已经很不错了。

    要正式把屈太太废掉,让屈先生娶她,那是不可能的,屈先生不见得对老妻有什么深厚的感qíng,但要他在亲友面前公然做一个负心的人,代价太大,他厂里一大半是岳家的旧臣。

    除非,除非离婚由屈太太提出。

    那还不如等太阳西天出容易点。

    赵玲说:「夏威夷的房子根本是我自己买的,外头说得多难听。」

    「他没送你?」连我都觉得意外,他不是那样的人。

    赵玲气鼓鼓:「很多事都不能看外表。」

    「你同他吵了嘴。」我料事如神。

    「要他买在威基基,他不肯,说当地熟人太多,你说烦不烦,我gān脆自己出手,求人一向是困难的。」

    「你也太鲁莽了。」

    「我觉得我的耐力一日不如一日,」赵玲说:「看样子我们快完了。」

    那么屈太大终于胜利,姜是老的辣。

    「曲姐,你知道我对他是有点感qíng的。」

    「看你的要求如何罢了,」我说:「你若想单纯的一夫一妻到老,他自然不是好对象。」

    「我与他分手?」

    「你是那么聪明的人,我不想多说。」

    她大力按熄烟头。

    这些年来她一直抽烟。女人吸烟最受害,姿势正邪不去说他,自有爱看女人吸烟的男人,健康上的损失不可弥补,嘴唇暗黑多纹,皮肤不得光洁,都是尼古丁所害。

    赵玲依然不以为意,持着年轻,任意而为,一天吸两包。

    我说:「这一年来我已把他们夫妇间的事尽量告诉你,我不想继续做jian细,以后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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