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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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祖说:“我跟你再添点饮料,我们可以去看一场电影,我会打电话告诉老板,病还没有好。你要不要与我出去?”

    我想一想。回家?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跟祖出去跑跑。真可耻,我不该这么想,祖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好伴,与他在一起很高兴。

    祖看着我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回家也没事做,所以不如跟我出去逛逛,对不对?”

    我的脸马上红了,“你烦不烦?”我高声说:“太聪明了。”

    祖笑,“你还是天真的,世故成熟下的天真,特别难能可贵。”

    我与他出去看电影,电影院碰见了亲戚,他们以关怀好奇的眼光去看看祖,我十分勉qiáng的介绍:“这是祖。”然后坐到戏院里,心不在焉的看完一场戏。这世界就是那么小,在哪里都会碰到些莫名其妙的人。祖并不是他们想像之中的那样,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可是年轻男女走在一起,就有那个嫌疑,叫我怎么解释?祖,你为什么没有高贵一点的身份?为什么?

    电影散场,我结结巴巴的谢过祖,要回家。

    祖以清澈的眼睛看着我,他说:“你觉得丢脸是不是?刚才在亲戚面前,你介绍得那么不自然,是因为我原本没有资格与你走在一起?我只是个乐师,你是千金小姐,在平时我连替你拉车门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因为你现在寂寞,所以委屈的抬举我,你是这种想法,对不对?这不是朋友之道呢,我很抱歉我的身份卑下,配你不起,我可做梦也没有想到要你自公主的地位降到地上来迁就我,我送你回家,以后你要很有教养的,只跟你身份相仿的人在一起,千万不要作越轨行动。”

    我呆住了,他的声音那么平静,他说的话却像雷霆般的有力,那真是好人祖吗?

    他替我叫好一辆车子,我麻木的坐进车子里,车子开动,然后到家。我不气愤,也不伤心。

    家人看见我,笑问:“看完电影就回来?这么早?”消息传得像打电报一般的快。

    他们那么相信我,我却跑去找祖这样的人,还被他骂一顿。可是祖说的都是事实,他一句也没说错,我就是那么势利,那么可恶,我不配他的忠贞、纯洁、坦诚,他有可贵的人格,但是我怎么向人解释,一个乐师也有高贵的人格?我需不需要向人解释?我到底是为什么活着?为面子?为虚名头?

    家里关心我,他们说:“出去玩玩也是好的,只要是正当娱乐,家人要你高兴,可是也不想你太放纵,闷在家中久了,到底也不好。”

    我一连几天都坐在家中与自己争战。祖错了。我骄傲,我自负,我要面子,这些都说得刘,可是我去找他,那是为了我想见他,与他在一起,是一种享受,断断不是为寂寞,我不是恶劣的人,不懂利用人,这一点他不应该误解我,为了寂寞,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作伴吗?祖太看低自己,祖不应该这样。我那天去看他,的确是为关心他。

    我坐在家中好几天不动。

    他一定又回到玫瑰园演唱。他的生活是丰富的,比起他,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他活在他的环境中,他懂得控制生活,不是被生活控制他,他活在光明的一面,乐观的、清明的,这么讲道理,没有人比他更理智更公道了。

    我有点为他骄傲,我很高兴认识他,我一点也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

    认清楚他,认清楚自己,我终于又到玫瑰园去。

    我一走进去,便看见祖坐在那钢琴面前,背着我,在那里弹琴。我静静的坐在不引人注意的位于上,叫一杯啤酒。那菲律宾女子看见了我,向我眨眨眼,顺路走过来。

    她说:“你来啦?真高兴看见你。”

    我微笑地点点头。

    她说:“过去吧,还等什么?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在等你呢,等了好几天了。”

    我犹疑一刻,终于站起来,缓缓走到他身边。

    祖抬起头,见是我,微微有点惊讶,眼睛里充满欢乐,向我点点头。

    我说:“祖,记得我生日那天?你答应为我唱一首歌,我一直说寄在你那里。现在方便唱吗?”

    他高兴的问:“你要听什么?”

    我笑说:“你想到什么就什么。”

    他一怔,笑问:“要不要坐在我身边?”

    菲律宾朋友为我端来了椅子。

    祖开始唱:“假如你爱我让我知道,如果你不爱我让我走……”

    他声音很好,有种特殊的悦耳,我笑了。

水彩画

    林璞如整个人象一张水彩画。

    粉红色的面颊,雪白皮肤,乌黑头发,她又爱穿浅色的衣裳:淡蓝、蛋huáng、白、浅绿,看上去无限悦目养眼,加上她这个人永远很悠闲文雅,更使人喜欢。

    我如娶妻子,一定要取林璞如这样的女孩子。

    但。

    但林璞如是我小叔的女朋友。

    她对我很好,替我补习,陪我打球,假期有什么节目,总也忘不了我,永远记得给我买爱吃的糖果。

    但是在她心目中,十六岁的我,永远是个小孩子,而她,她已经二十六岁。

    当然她不知道我心中想些什么,我再不懂事,也已经十六岁,懂得掩饰某一些不应表露的感qíng。

    她是小叔叔在大学里低班同学,两人走了很久,始终没有进一步谈论到婚嫁的问题。

    像一切qíng侣一样,他们也时时吵架,我总是不帮小叔。

    一次我同小叔说:“不如结婚吧,一切难题会得迎刃而解。”

    小叔说:“哪里这么容易。”

    “爷爷不是给了你一幢房子?你们两个人都有薪水收入,怎么不能结婚?”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兴不起结婚的意念,你知道璞如,她一向淡淡的——唉,小明,你是不会明白的,我怎么会同一个孩子说这些话。”

    “我明白,林璞如像一幅水彩画,淡淡的。”

    小叔笑了。

    过一会儿他问:“你的小女朋友呢?”

    “哪一个?我女朋友很多。”我很坦率的说。

    “真是的,青出于蓝,比你小叔还厉害。那位叫敏敏的女孩子呢?一大把长髦发的那个。”

    “哦,她,随父母到迪士尼乐园去玩,要过了暑假才回来,从东京就直接到多伦多去。”

    “那么打球打得很好的那个呢?”

    “嘉嘉?”我说:“她另有到象。”

    “你同谁走?”

    “我没有固定女朋友,”我伸个懒腰,“我不需要固定的女人,嫌烦。”

    “哗,”小叔取笑我,“才十六岁多一点哪,思想就这么灵通,真了不起。”

    “现在只要我一个电话,她们就要张罗着打扮,穿最好的衣服,化好妆出来见我,而我所花的不过是两张电影票与一顿晚饭。”

    “真聪明!”小叔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我没有想到。”

    我随即说:“不过璞如姐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小叔反问。

    “为她是值得的。”我说。

    “你知道什么?我为她,牺牲得也够了。差不多八年,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久,生活沉闷得不能形容。”

    “没有她也许更闷?”我问。

    “怕就是怕这个。”他苦笑。

    “璞如姐真美。”

    “嘿,她那种美……”小叔没有说下去。

    小叔语气酸溜溜的,是,每逢他与璞如姐吵架输了一仗,就会有这种语气出现。

    我很了解的笑。

    电话铃呐,小叔去听,回来同我说:“找你,小明,你现在应酬繁忙呀。”

    我去听电话,是小咏打来的,她约我:“qíng绪很紧张,怕测验成绩不如理想,来,一起玩电子游戏。”

    “好,在楼下见。”

    小叔百般无聊问:“去哪里?”

    “玩电子游戏。”我讶异,“你有兴趣?”

    “我也去,闷得疯了。”他取过外套,“我请客。”

    我们在楼下等齐了小咏一齐出发。

    不用问,我也知道小叔跟璞如姐又jiāo恶,现在一定是变得无话可说,而且暂不见面。

    我暗暗好笑,小叔说什么都离不开璞如姐,他几天不见她,便六神无主,魂不守舍,可是一张嘴死硬死挺,我真有点不明白。

    恋爱中的男女,以谋杀自己细胞为乐事。

    明知离不了那个人,还要死挺。

    我们在游戏室喧哗的环境内逗留了近两个小时,那种气氛的确令人专心一致的与电脑搏斗,暂时忘记世上一切烦恼。

    小叔点着一口烟,双手不住把动,直落输了一百个硬币。以前他是神手,最近生疏了。

    我与小咏抿嘴直笑。

    就在这个时候,游戏室出口处出现一团淡紫色,我定睛一看,叫出来,“璞如姐!”

    小叔的香烟自嘴角掉下。

    美丽的林璞如缓缓走过来,她说:“佣人说你在这里。”

    小叔连忙取外套,“璞如——”

    也不向我们道别,便身不由主,跟着女友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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