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小叔那里去过一次,哗,真受不了,灰尘、垃圾,脏的杯碟,都一天一地,被单、脏衣服都堆在一角,他们两个人都不理,看上去太不像话。
那个女郎把洗手间都弄得一团糟,到处都是她的破破烂烂化妆品,这里一支眉笔,那里一盒碎粉,简直无立足之地。
而且她有臭狐,用过的毛巾,睡过的枕头,都一股骚味,受不了,地下全是她梳下来一堆堆的长鬈发。
我说:“小叔,你这里快成垃圾岗了。”
“我正在筹钱把她送走。”
“我借给你,我银行有三万元,足够买飞机票有馀了吧。”我自告奋勇。
小叔很苦恼,“真没想到,外表那么美的女孩子,会这么一塌糊涂。”
我含有深意,“内外俱美的女子,不见得没有的。”
小叔白我一眼。
那位夏威夷女郎,又住了个来月才走。
她请出去那日,小叔找了清洁公司来打扫他的公寓。
事后我再去,小公寓恢复原状,只是几株室内植物不复旧观,本来欣欣向荣,现在奄奄一息。
我缩缩鼻子,还有一股烟味,那女人是抽烟的,而且抽得很凶,地毯上有烙印。
“我们的心中也有烙印。”
小叔把chuáng单什么都换过了。
我说:“这个教训可真大,有时候即使有艳福飞来,也得瞧瞧清楚。”
小叔笑,“得了,小祖宗。”
“叫璞姐回来吧。”
“嘿!”
“什么意思?”
“你真是小孩子,好不天真,她是呼之即来的人吗?”
“那么求她。”
“还没有那么严重。”小叔也抽烟。
“小叔,当心她即时跟了别人。”
“你少吓我。事qíng不是没有可能的,但是她不是一个求得回来的女人,她的心事我最清楚,唉,她。”
“小叔,我与你两个人一起上门去求她。”
“别神经,现在不流行这一套。喂!你的功课怎么了?要毕业了吧,升港大还是到美加?你怎么还有空管这种闲事?”
我只好笑。
小叔又认识了别的女朋友。
他们两人看qíng况真的没有机会破镜重圆。
小咏说:“有没有打架?男女分手,到底是怎么样的?”
“最好初恋马上结婚,白头偕老,我永远不要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你这个人!”小咏讶异的问:“你不想吸收人生的经验?你不想生活更加丰富?”
我摇摇头。我想要一个简单平凡的生活。
我又跑到学校门口去等璞姐。
璞姐说:“人家会以为你是我的男朋友。”
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天天到这里来等。”
“小明,别làng费时间。”她说:“功课要紧,而且别惹别人笑。”
“可笑?就因为我比你小十岁?”我惋惜的说:“很多人还说年龄不重要呢。”
她笑,“那些都是自欺欺人的老妖jīng,他一直说,说得自己入信为止。”
“到我廿六岁的时候,我会再回来追你。”
“那时我快四十,”她装个鬼脸,“脸皮与颈皮都打摺,你说,你怎么追我?”
“不会,此刻有许多三十多岁的女人,还是很漂亮的。”
“你开玩笑!”璞姐笑,“放心,十年后我会提醒你今日说过的话。”
我与她并排散步。
她又说:“到你廿六岁的时候,你会遇到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女郎,你会爱上她。”
我很怀疑,“她会像你吗?有你这样的学识,这样的品味,这样的容貌。”
她笑,“相信我,小明,像我这样的女孩子,车载斗量。”
“欺侮我年纪轻轻见识浅?”
我与她真的发展成为一对好朋友。
我始终不知道小叔跟她是怎么一回事。从头到尾,她没有埋怨过一句,也没有解释过一句。
我实实在在的佩服她。
周末,她多数有约。
我问:“是男朋友?”
她不作答,只是微笑。我怎么还问得下去呢。
小咏在申请到加拿大读书,我帮她许多忙,跟着她跑来跑去。但是因为她是女人,她还是埋怨了,“你帮我,从来不像帮你那璞姐那么甘心qíng愿。”
“是吗?”我不肯承认。
“说到璞姐两字,但见你双眼发光,满面孔向往,喂,你爱上她了吗?”
“这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我不再隐瞒。
“她是你的偶像?”小咏问。
“一点不错,”我说:“偶像。”
“有偶像是不错的,”小咏说:“千万别将她当梦中qíng人就好了。”
我涨红了面孔,说:“你知道个屁!”
“小明,”她瞠目结舌,“你说话实在太粗俗。”
“谁叫你先气我。”我说。
“小明,我们别吵架,我就要离开香港了,我们还要做朋友,咱们还得通信,我们别吵。”
“对不起,小咏。”
送走小咏那日,我qíng绪很低落。
璞姐看出来。“小女朋友去多久?”
“六年。四年拿学士,再两年拿管理科硕士,她说光是BA简直找不到工作。”
“现在做孩子也不容易。”
“可不是。”我说:“我看看港大收不收,不然的话,也得溜之大吉,但璞姐,我希望留下来,因为这里有你。”
“傻气孩子话。”
我掩着嘴巴笑。
“小明,我们是好友是不是?”
“是。”我略略意外,她有什么话要说?
“我觉得好朋友应该知道这个消息。”
“什么消息?”
心碰碰跳起来。
“我要结婚了。”
“什么?”我呆在当地。
结婚?嫁谁?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没有等小叔?
“嫁给什么人?”
“你们不认识的。”
“是不是好人?”
“不算是坏人。”
“璞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你觉得我太过糙率了?”
我大力的点头,我的心碎了,“璞姐,你千万不可一时冲动。”
“不不,我并不是一时冲动,况且……如今女人的婚姻也不算得是什么大事了,事业才是一辈子的事,入错了行,什么都报销完蛋。”
“璞姐——”
“我打算介绍他给你认识。”
我问:“你有没有告诉小叔?”
“没有。”她说:“还有什么必要,我们并没有成为朋友,我们现在是陌生人。”
我低下头,“你也并没有等我,我现在正储蓄金钱,只要再过四年,大学毕业,经济就可以独立。”
她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事一样。
我的自尊心大受创伤。
她举行婚礼那日,我问小叔去不去观礼。
“她没有叫我去。”小叔说。
“她变了很多,”我说:“现在常常无故狂笑,失去以前许多温柔。”
小叔沉默。
“去不去?”
“在哪里?”
“圣玫瑰堂十一点正。”
“现在都十点钟了,还等什么?”
我们两叔侄一块自家中出发。
我们到的时候,新娘还没有到。
那是一个下雨天,正应如此,如果大太阳就没有意思了,眼睛都睁不开来,怎么欣赏一幅图画?
林璞如比什么时候都像一幅水彩画。
她穿着雪白小小的纱衣,面孔上有适当的化妆,粉红色缎鞋,配粉红色的花束,脖子上戴一串珍珠项链,美得令人发呆。
我与小叔躲在人群中偷看她。
小叔的双目润湿,我知道他伤心了。
八年,他们曾经在一起八年。
我们都没有去注意那个新郎,想来他也不会有特别之处,他只是一个幸运的人。
正当他们站在牧师前面的时候,我们偷偷离开。
小叔不出声,一路上用脚踢着石子。
我说:“她离开我们陈家了。”
小叔讽刺的说:“最多另外买一幅画来装修陈宅。”
我没有出声。
我很怀疑是否能够找得到更好的水彩画。
真的。夏之诱惑
她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女孩子,但她是一个女孩子,她的长发纠缠不清地贴在颊上、颈上,因为汗的关系,她的薄衬衫也贴在她的身上,成为一体,她是这么的年轻,有太阳的光辉自她的双瞳中发出来,一种刺目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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