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对他笑笑,却清泪串串,我想叫他的名字,却语不成声,我想张手抱他,却被他紧紧箍住。
“珍珠,不要吓我,别吓我,别吓我,别吓我……”
他声音自胸腔而出,震得我脑中一片空白,许久,声声呢喃,他轻吻我额头颊边,暖暖的液体贴面滑下。
“俶。”我圈住他颈,他凝视我。
“我会游泳的。”我说。
第七章 点绛唇(三)
第七章 点绛唇(三)
我会游泳这一说至今无人相信,却是人人都相信如果我不喝下这碗又辣又涩的姜汤是非生病不可。
我不喝,八月的天喝姜汤啊,我不想生痘痘呢,我哀哀看他,久别重逢,你不该有所表示么,喏,免了这汤,要不,你替我喝呀。
那人没空怜香惜玉,一手抓了我不放,一手指指点点,唤九芝图的首席大夫落笔下方,唤管事依方抓药,唤郭旰回清溪收拾日常物什不日起程,唤朝英煎药熬粥顺带抱走郭曙。
他一来形势一边倒啊,众人都是属墙头糙的,一个个唯唯喏喏乖乖领命而去,两个时辰之前这里好象还是我说了算耶。先不跟他计较这些,办正事要紧,我掀了被悄悄地……“珍珠!”一声闷哼,连人带碗教他牢牢捏住,好痛,他气力渐长啊,我哀叫出声。
“痛不痛?我力大了,让我瞧瞧。”李俶接了碗上榻,一屋的人立刻识趣走得一gān二净。
湿衣已换下,着了件粉红宽袖的纱衣纱裙,腕上细细一圈疤痕还是粉粉嫩嫩的颜色,红袖的映衬下已是不容易看出,只有右腕脉门的一指印痕,凝肤绛痕,引人注目得很。
温润的唇细细密密印上那些痕,如chūn风如拂柳,轻柔温暖地抹去所有的yīn霾梦魇。这些痕,哥哥吻过,叶护抚过,李系看过,却只有他,我只要他。那一指印痕是他死死扣住的,伤筋动骨,因了那一指,我整整三个月无法自行穿衣吃饭,甚至,险些再不能弹琴执笔,可我不悔,我知道,他那时救我之心有多么坚决,只要我上来,只要我活着,无论我伤得多重,他都会治我,用一生治愈我。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他几分不定,几分迟疑,眉眼垂向我,斟酌着我的表qíng。
“不用了,年初我就知道了。”我不想听,他是古人,我无法用未来的标准去要求他,那不现实。
“你听我说,我本不想纳她,即便是你去了我也不会纳她。”他急急,我背身,温暖的掌搭在肩上,指节格格作响,终没用一分气力扳我。
“我知你心里气恼,我此次来正是告知你一切,若你不愿理我,我走便是。”他说得儒弱,我略奇怪,回头看他,他盯了一双手,慢慢擦拭,沉重甸甸。
“我杀了太多的人,所以,不得不有求于杨家。”
这一句开场白带出了那个血腥弥漫的三月。
去年的二月,合黎山头他终是没能留住我,我掉下山崖,虽然是大哥要我放手。随后的三日,大哥一马当先冲进了吐谷浑王城,而他,在积水成冰的合黎山下寻了三日三夜。
第四日,他进城。
白衣请降的西平郡王是他杀的,虽然,玄宗皇帝看到的奏章上写的是慕容顺自杀谢罪。尸血堵塞的石羊河是他做的,虽然,那五千伏俟城守兵原是举旗归顺大唐的。王城十日的连绵大火也是他放的,虽然,那些商甲百姓本是无辜。屠城坑虏,血漫祁连,天宝十二年的吐谷浑又遭一次毁灭xing的打击。
三月,他返回长安,那一月里,他又做了很多事。李林甫是bào毙,一夜huáng梁,无伤无痕,腹内五脏俱黑,下手的,是忍者伊贺。他本该再等一等,因为,玄宗皇帝已开始疏离李氏一党,而国舅杨国忠也处心积虑已久。因了李林甫与阿波达gān的父子关系,他抢先动了手,这一动手,反教杨国忠抓住了把柄。
他周旋多日,算计多日,最终与杨联手。人证物证,那些做证用的密信是他伪造的,宰相陈希烈是亲杨派的,李林甫的女婿杨齐宣是迫于他威吓的。劈棺扒殓,九族连坐,子孙流放,李氏一党覆灭,他做得够绝,代价是他娶杨家女子。
他是怎样做到改娶妃为纳孺人,他没告诉我,可我知道,他努力过了,为了那个承诺。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我说过要你等我,等我的衮冕辂车来接你,等我来娶你做我广平王妃,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他咫尺视我,我抬手抚平他纠驳的眉头。那墨玉般的眸子依旧深邃难测,那挺直的鼻梁依旧傲气十足,那紧抿的薄唇依旧俊秀而坚忍。一寸一毫,烂熟于心。
“你可还怨我,可嫌我手太脏。”他埋入我长发,象是企求,象是催促,象是诱惑,“珍珠,说你愿理我,说你愿嫁我,嗯?”
“我愿意。”我说。
“什么?”他反应极大。
“我说我愿意理你呀,说我愿意嫁你呀。”我肯定。
“这么容易?”他不自信,“我有没有听错,你大哥比你难搞得多呀。”
“没听错拉,我愿意,再说一遍,我愿意。”我拉着他耳朵大叫,这人真是麻烦,不理他么想方设法要你理他,理了他么反而不敢相信似的,有什么好疑惑的,我就是承认了,想看小女人矫qíng的闪一边去。
“早知道我该先来这儿。”他大叹往事不堪回首,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什么我大哥瞒了他一年半载,被他bī到门前了还一副丈人挑女婿的模样,真是世道艰险连皇孙都不值钱了。我笑得直不起腰来,一个劲地安慰他这还是好的,他没见着以前那些男生只要一有搭讪示好的倾向就被我大哥一脚踢离我家大门八百米以外。
“是么?有很多人示好么?包括我那二弟?”他危机感一除立马醋意见长,斜眼斜眉,“七月十五沈家二小姐那一诗一联一曲岂止是名满吴兴,简直就是名动天下啊,白纱衣,绿罗裙,奈何令我销断魂……”
打住打住啊,李系那一段不堪回首,此人是标准的大唐妒夫,千万不可惹了他。
“郭曙呢,该吃午饭了啊,我去看看他。”我顾左右言他,起身下榻。
“慢着,喝了姜汤再出去。”他端碗,那碗未遂的姜汤将冷未冷,辣味更甚。
什么嘛,说了那么久的甜言蜜语还要灌我药啊,早知我刚才就回他不理他,不嫁他,nüènüè他才好呢。
“是不是冷了?”他自语,喝了一口,我点头,非常之赞同。
他朝我笑,我忽觉不对。眸中笑意更盛,他颇嘉许地看我汲鞋逃蹑,反手猛一扯我,我向后倒去,腰背落入铁臂,随即天地旋转。
“如此,便不冷了。”他含混一句,侧身上榻,全身重量施将下来。
他的吻跟他的人一般,表面chūn风化雨,实则摧风拔木。一触一吻无不既密又实,缠绵浓郁。温热的汤汁滑入喉中,是辣,也甜,舌尖一痛,我轻抽一声,他笑,压抑闷笑,“莫再惹我。”
我没惹你,我保证刚才没做过一丝一毫的举动惹得你shòuxing大发,我无声抗议。
“小姐!粥好了!呀!”门外一声惨叫,呯呯乓乓碗盏摔个尽碎,随后,关门之声惊天动地。
“这就是你的丫头?你郭家的丫头怎地总是败人兴致?”他作贼的比抓贼的还有理,我气极无语。
一顿午饭,我没脸出去吃,别扭到日暮西山,还是朝英来叫。傍晚时分,抱了郭曙散步石湖岸边,他接了手抱,居然象模象样。
“你不在时我常去灵州,郭暧是我抱大的。”他大言不惭,我当他放屁,你抱大的,那我大哥大嫂不是人啊。
“珍珠,你看。”他抬眼示意,迎面走来一对夫妇,典型的江南人,斯文白净,妇人抱了个看似刚满月的孩子,珠润玉滑,做父亲的牵了小女儿的手,糯糯的苏州话随风飘来。
“等你身子qiáng些,为我生个孩儿好么,一男一女,嗯,男孩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李适,适儿,女孩儿……”
“等下,叫什么?”我睁大眼问他。
“李适!”他肯定。
“如果你第一个儿子不是我生的呢?”
“不可能!我李俶的子孙只能是你我二人的骨ròu!”他万分肯定,再次。
“好。”我掂起脚软软亲他颊一下,为了我的适儿,大唐第九个皇帝,唐德宗,这个男人,我喜欢定了。
“右边。”那个男人得寸近尺。
“男女授受不亲。”我瞟一眼远远跟着的侍卫,心虚开溜。
身后的男人笑得惊天动地,我别转身,抢了郭曙回来,做什么呀,吓着我侄子本姑娘找你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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