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jiāo锋无数次,从开始到现在,终于开诚布公把这话题拿到明面儿上来谈,第一次把话说的这么清楚。
如果段轻鸿也跟段长瑄一样,他这一刻就该装不下去了,坐起来掐住她的脖子捏死她是最快最省事的方法。
死人的嘴永远最牢靠。
可是他只是陷入思绪,眉头高高隆起,轻声问,“是吗?”
他好像在努力回想以前的事,可是抵不过头疼yù裂,很快放弃,“……我想不起来,脑子里好乱。”
他也许真有以假乱真的演技,不仅是头疼,还有几根断裂的骨头,被断骨擦伤的肝脏,时时疼得他满头大汗。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伤口也很深,流很多血,没有麻药硬撑着让她fèng针也没叫过疼。可这回受伤他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压抑自己,疼痛的时候也不再qiáng忍着,就是闹qíng绪,摔东西,见谁都骂出去,除了苏苡和容昭之外。
于是苏苡也就不能在bī迫他去回忆和承认什么,甚至渐渐承认他不认识她这个事实,把他单纯看作一个饱受折磨的病患来看。
病患发作的时候,要拉着她的手,枕靠在她怀里才能慢慢挨过疼痛平静睡去。
苏苡放他睡下的时候,往往两个人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湿。
容昭开了新的处方,把带来的新药扔给她,“他这么下去不行,他受罪你也跟着难熬,用镇痛剂吧!”
这里合法使用的镇痛剂……苏苡低头看手中的针剂,盒子上印有英文:Morphine(吗啡)。
☆、第32章 咱定个契约
中国人有句老话,凡药三分毒。
但凡是药,或多或少都有些毒副作用,麻醉药和镇痛剂尤其如此。
吗啡镇痛效果奇佳,患者用药后疼痛缓解,轻松犹如梦境,所以才用希腊神话当中的梦境与睡眠之神——摩耳甫斯(Morpheus)的名称来命名。
而它最大的问题也在于用药患者对这种梦境的依赖xing、成瘾xing,所以吗啡后来也成为毒品。
苏苡抬起头,“你要给他用这个?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
国内医院镇痛大多用杜冷丁,她实习的时候见过外科带教老师的态度——除非是末期癌症患者,否则疼死也不让用。
沾染毒瘾毁一生。
容昭挑高眉毛,“你这是质疑我的医嘱?”
三句话不离他骄傲的本职工作。苏苡摇头,“段轻鸿说你是他的家人,但看起来你似乎也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脾气。你不知道么,他这么忍痛就是因为不肯碰镇痛剂,之前你开的那些口服制剂,他一次都没吃过。”
容昭笑笑,“你是不是怪我上回没帮到你,把你原原本本又送回这岛上来?”
“你的话题转移真快。”jīng神病人思路广。
“别说我不帮你,只是时机未到,我也不想得罪我这个好外甥。看不出来是吗?我是他小舅舅,他妈妈容兰是我亲姐。”
苏苡一怔,“你是他舅舅?”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外甥像舅,段轻鸿异于一般东方面孔的深邃轮廓原来是继承母亲这方更多。
“嗯,年纪差不多。大姐未婚先孕,生下他的时候我才刚会爬。”
“可我记得……他由养父母带大。”
“我祖父是阿拉伯人,祖母是很早就移民海外的华人,家教传统不容许未婚生子,大姐要仰仗家族的财势生活,只能把他送走。他从出生就不受欢迎。”
苏苡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酸涩。成为天之骄子需要命运眷顾,可是作一个受父母期待的孩子共享天伦却是普通人就可达成的简单心愿。
段轻鸿如今也算是天之骄子了,可连普通的快乐都不曾享有。
她问,“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你跟他关系还不错。”
段轻鸿信赖的人有限,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来投奔容昭,证明他也是值得信任的。
“我同qíng我大姐的际遇,她年纪不大就去世,母子感qíng也很疏离,但她一直很想多关心自己的孩子一点,是我帮她联络段轻鸿,瞒着家里人。”
“现在她人不在了,你就不管她儿子死活了?”
“没人会善待一个登堂入室来争夺家产的豺láng,我父母年纪大了,迟早要把手头事业jiāo给下一辈。我上头还有两个姐姐,都远嫁到北美,孩子都还太小,我又只管医院这一块……他们看中的是段轻鸿那样的全才,毕竟也是他们的外孙。”容昭拍了拍手,“反正东西我是jiāo给你了,用不用,怎么用都是你的事。来日方长,你还可以考虑的,我也不想要他的命,顶多是让他不要成为威胁罢了。”
每天依赖一支小小针剂,断药就盗汗、乏力、萎靡虚弱,要不就狂躁失控,像野shòu一样六亲不认,为那点梦境一般虚无的快/感,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那跟废人有什么两样?
原来容昭所说的时机是这个,果然比偷偷溜走之后担惊受怕要决绝狠毒的多。
他让她来下手,因为她想逃,只要段轻鸿成为一个废人,她就有大把机会可以逃离,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怕他来找麻烦。
这也不是谋杀,甚至算不上医疗事故,本来就有许多人,正常使用镇痛剂之后也成瘾,与医生无关,与自身薄弱的意志力有关。
苏苡食不下咽,不得不说她真的在考虑容昭的提议,可是她又隐约觉得可耻,仅仅是动了念头,她也觉得这似乎是不应该的。
婉若打破了一只碗,一直在抹着眼泪,“小苡你去看看三哥吧!他老这么犯疼怎么行呢?东西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人都脱形了。”
是啊,他根本就没有痊愈,急急忙忙出院跑到这里来看守自己的猎物,怎么会不难受呢?
苏苡把吗啡放进药箱,定了定心神站起来,“婉若你别急,我去看他。”
药箱就多了两盒针水那么一丁点的重量,却压得她肩背都直不起来。
段轻鸿的脸色很不好,剧痛能扭曲人的五官神态,加上他也真的瘦了一大圈,跟之前那种神奇活现的样子很不一样了。
“他们又把你叫来……”看到她,他说不出是欢喜还是责备,苏苡都已经习惯了。
她过去扶起他,他身上还有烧伤的部位,要小心避开,所以他靠在她怀里的姿态总是十分别扭。
“你不能一直这么下去,用点药吧,好不好?”她试着说服他,实际上不知是说服他还是要说服她自己。
段轻鸿却一如既往地摇头,呼吸粗重,“最难熬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还用什么药?否则……我不是白熬了?”
“可老这么疼也不行的。”
他吃力地抬起眼皮看她,“你嫌烦了?我说过的吧,你可以走,有多远走多远,不用同qíng我,也不用管我!”
受伤之后,他越发qíng绪化和孩子气了。
苏苡跟他的对话,到最后往往都忘记自己的初衷,就像现在看到他这个样子,她搜肠刮肚地哄他安慰他,实在是因为不忍看他那么痛苦。
直到他折腾累了睡过去,她才又想起放在药箱里的吗啡。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药和针筒拿出来,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就配好了药,挤掉针筒里残存的一点点空气,只要扎进他的静脉,他和她的世界就全都清净了。
不,应该说她可以回到原本的那个世界,装作他们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认识过。
她握住了他的手。上天还是待他不薄,给了他这样一副好皮囊,骨ròu匀亭,一点不像一般男人皮粗ròu糙。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像一条条小蛇蜿蜒开去,全不设防。
她的手在抖,握着针管的右手尤其抖得厉害。明明不用犹豫就可以扎下去的,他也不会疼,说不定缓解了疼痛之后还会感激她。
可为什么就是下不去手?
我不在,有人找麻烦的话谁来救你?
总有你喜欢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落脚安家。
抱紧我,别松手!
他从出生就不受欢迎。
……
红尘纷扰,凡是经历过的,都在脑海中留下痕迹。
苏苡看了chuáng上的男人一眼,果断抛开手中的针水,连同尚未开封的吗啡一起从后窗全都扔进海中。
她满头大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试炼,差一点点就要把灵魂跟魔鬼做jiāo换。
她在做什么?她是医生,就算眼前的人杀人放火十恶不赦,故意伤他就是亵渎职业和尊严。
可就连眼角也是湿濡一片……她在哭。
她竟然舍不得,这个恶劣的男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让她想要伤害他的时候自己先疼得心魂剧裂!
苏苡从房间里跑出去,她太需要空间一个人静一静,也许就能理清那些qiáng烈的qíng感和内心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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