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哂,“爸,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损你?我见苏小姐人很好,没有一点架子,才说你小时候的趣事给她听。她比你有本事啊,大医生,救死扶伤的……以前我们也想让你学医来着,那样说不定你们能做同事。”
苏苡抿唇笑,段轻鸿穿白大褂会是什么模样,她又代入不能了。
段轻鸿道,“我还想过跟你作学徒,接手这烧鸭档呢!最早想念商科和管理,也是想把排档开成连锁店,让你作老板,享清福。”
只不过后来初衷全变了,可见不忘初心是多么困难的事。
老陈摇头,“我守着这个地方就很满足,连锁店没有一点人qíng味,又不是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子徒孙,怎么做得出原本的味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们从没想过把你困在这小贩中心一辈子。”
这个“我们”自然还包括了已经去世的养母陈嫂,这对平凡夫妻对孩子的爱是无私的,只希望他成器、快乐,留不留在身边并不重要,哪怕无人接手辛勤耕耘一生的事业也不要紧。
苏苡问,“如果没有学徒接手,等您退休的时候,这个排档怎么办?”
“还给小贩中心,由他们再做分配。”
陈氏烧鸭就此绝迹。
苏苡想到刚才齿颊留香的美味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竟不由遗憾和伤感。
陈祖平拍了拍受过伤的腿,“这门生计是太辛苦,掌握配料、火候又只能慢慢摸索着来,现在许多年轻人没有毅力坚持。我这腿现在站久了也吃力,大概gān不了几年就真的要退休了。”
段轻鸿看了苏苡一眼,“刚才我还跟小苡说,不如回来帮你,继续作烧鸭仔,帮你看档收钱,把你的本事都传给我,这个摊位就还是烧鸭陈。”
陈祖平带丝温qíng地训斥,“你现在姓段的,那边诺大一个公司上千号人等着你给他们开工资,你跑到这里来卖烧鸭,像什么话?”
段轻鸿低着头笑而不语,跟所有耍赖撒娇的孩子没有两样。段家那些尔虞我诈的血雨腥风,他是断然不会讲给陈祖平听的。
“也不用担心咱们这生意后继无人,刚才你也看到小杨很卖力也很有悟xing,总算收了个得意的徒弟,你该为我高兴才对。手艺传给他,今后是叫陈氏烧鸭还是杨氏烧鸭都没关系,我以前也是学徒出身,不计较这个,只要东西还像原来一样好吃就好。”
什么传家不传外,传男不传女,都只是玩笑话,苏苡深深敬佩老人家的胸襟。
“这次回来待多久?跟苏小姐是不是好事近了?”老陈乐呵呵打探。
段轻鸿笑笑,“会待不少时间,但还有些其他的事要处理。我跟她的事……还在商量,下次,下次大概就差不多了。”
陈祖平没留意苏苡嗔怪的眼神,兀自欢喜,“好好好,到时候一定要封个大利是给你们。你妈妈还留下一套龙凤镯,锁在银行保险柜里,还好,没在那场大火里被烧掉……”
提到当年那场祝融之祸,父子俩都有压抑不了的哀伤。但陈祖平很快又笑起来,“你妈知道你跟苏小姐这样好,也一定很高兴。”
苏苡也受他们qíng绪感染有些难过,段轻鸿拉住她的手,“我回去给她上柱香。”
陈祖平点头,“你们住在哪里?”
段轻鸿报上酒店名称。
他搓搓手,有些窘迫,“哎,回家就该住家里来,可惜地方太小了,委屈你们,太不方便。”
他住一栋不算老旧的公寓,似乎近些年翻修过,但空间面积确实不大,甚至可以说很小。老人家独自住还可以,加多两个人就转不过身来。
屋里供奉着过世老伴的遗像香案,贤淑温柔的黑白面容,段轻鸿立在那里看了很久。
苏苡陪他上了柱香,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外头华灯夜幕,两人并排走在一起都不说话。段轻鸿需要一点空间静一静,苏苡从不是个聒噪的女人,自然不会打搅他。
还是他先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孝顺?每分每秒都有成千上万的钱入账,却让养育之恩大过天的爸爸住在那么小的公寓里,做那么辛苦的工作。”
没错,她的确是有这样的疑惑,但听陈祖平话里话外的安逸和知足,她觉得现在这些或许才是他想要的。
段轻鸿轻轻解释,“那栋公寓是他们刚结婚那会儿住过的,后来收养了我,就搬到一个更大的房子去住,就是后来起火烧掉的地方。妈去世,爸受了伤,只有我侥幸逃脱毫发无损,后来赚了钱想给他换套新的大房子,他却说什么都不肯要。听说这个公寓重建修缮过了,他就要搬到这里来,因为有他和妈一起生活过的气息,他舍不得走。”
苏苡并不意外,看得出陈氏夫妇感qíng很好,加上年少的段轻鸿,一家人的生活应该是美满幸福的。
这样的幸福,没有人能够说放就放。尤其是那时刚成年的段轻鸿,硬生生被bī迫着剥离原来所拥有的生活,一定是鲜血淋漓,苦不堪言的。
他的生生父母又是另一种极端的对比,他失去的东西没有得到合理的补偿,光用金钱换不来快乐,也换不来他原有的生活。
“我一直放心不下爸爸,以前拼命用功读书,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一点的日子,结果到头来反而害他们成这样。”
苏苡道,“你爸妈一定不是这么想。他们看到你今天的成就,也会觉得开心。”
段轻鸿望着远处,“所以你说……当初放火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人,是不是很该死?”
苏苡心头一跳,“自作孽,不可活。段长瑄做那么多坏事,一定会有报应。”
“等老天爷的报应,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说不定已经白发苍苍才给他一次心脏病猝死的机会,实在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无所有,名誉扫地,像一堆垃圾一样,没有尊严地死在大街上!”
“新酒店那场大火……”
“不错,是我给他设的一个局。”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瞒她,“王梁是他安cha在我身边的人,等候时机把我从段家连根拔起。老头子当时病重,他等不了了,本来是打算让王梁在新酒店开业那天动手的,集体食物中毒,责任全推到我头上,当然最好是我中毒最深,不死也丢半条命!”
苏苡听得身上发冷,“然后呢,你怎么知道他的计划了?”
“我说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那个程美璐早就被我收买作我的内应,很多蛛丝马迹都从她嘴里得来。我不过是临时给了王梁假的暗示,告诉他新酒店开业当天我不会到场,而我对火有深深的心理yīn影,来场大火一定比食物中毒更有效更轰动。火是从我告诉他我当晚入住的那个房间烧起来的,他一定以为我跑不掉了。”
“没想到你当场揭穿他,把他打个半死,还早早做好不在江临的假象,让外界都以为这场火是段长瑄放的,因为嫉妒,要毁了你负责的项目。”
段轻鸿点头,“王梁是段长瑄灭的口,反正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留着也是个祸害。只是他没想到还有手机这证据,以及你这个意外出现的证人。坦白说,你对我和他都很不利,可是我舍不得动你分毫。”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gān什么?”
段轻鸿吁一口气,“这不还是怕输么?你有权利知道事qíng真相,万一赌输了,我怕没有机会讲。不过段长瑄现在也被熊定坤死死压住,翻不起什么大làng来了,你不用害怕,到时我应该已经彻底除掉他。至于我爸爸这边,你如果嘴馋想吃烧鸭了,就来看看他。他当你是儿媳妇,一定留最好的鸭腿和鸭胸给你。”
这是身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两件事。
☆、第51章 愿赌服输
苏苡变了脸色,“你这是jiāo代遗言?”
“只是以防万一,我怕万一你赢了,高兴得找不着北。”
苏苡伸手掂了掂他刚挂在胸前的玉貔貅,“不是有这个保佑你逢赌必赢吗?不会有这种万一的。”
这几乎是她说过最动听的qíng话了。段轻鸿克制不了内心的欢喜,紧紧抱住她,“我也想赢,这样你就不用走了。其实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幸运了,什么神shòu都比不上你。”
苏苡觉得他的说法有点好笑,可是贴在他胸口,温暖宽广的怀抱好像无边无际,能将人整个吸纳进去,令人安心。
她有种错觉,这个时刻,他就她,他们是一体的,双生共命。
她曾经无比抗拒这种你中有我的感受,那不应该是发生在她跟段轻鸿之间的,她迟早要离开,走要走得没有挂碍,最好连这些记忆都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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