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宏神qíng恍惚,身子摇晃,幸好被一个人扶住,扭头一看,居然是江蓓。
火化炉的烟囱升起一股浓烟,所有的人都默默伫立,安宏靠在江蓓肩头,抬头看天。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烟尘滚滚而出,慢慢飘散,汇入空中。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鬼神的存在?究竟有没有另一个世界?
安宏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韩晓君的骸骨被面无表qíng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装进那个小小的盒子时,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都崩溃了,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那个在幸福村的小弄堂里牵着她的手欢快奔跑的人,那个在游泳池里耐心教她划水踢腿的人,那个骑着自行车带她穿梭在大街小巷的人,那个会给她买各式各样糖葫芦的人,那个在篮球场上纵身跳跃的人,那个光脚踩在泛着波光的溪水中的人,那个总是沉默着抽烟的人,那个笑容温暖、眼神深沉的人,那个说会带她走进婚姻殿堂的人,那个对未来做了美好规划的人……他不在了。
永远永远地,不在了。
离开的时候,江蓓追上安宏,说要带她一程。
安宏没有拒绝。
车上,江蓓问安宏有什么打算,她已经知道了路建宇与安宏的谈话,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她有自己的判断,知道此时的安宏心里一定是万分的难。
安宏低声说:“6月中旬就能拿毕业证了,毕业以后,我就会离开。请你们放心,我说到做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蓓叹气,“你不要生小帆爸爸的气,小帆一直都没有醒,他爸爸也是太过担心。”
“至少他还活着。”安宏苦笑。
江蓓一时语塞,一会儿以后又问:“你……打算去哪个城市?”
“不知道,随便吧。”
“……”
安宏低头沉默片刻,突然抬头看着江蓓,说:“蓓姨,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江蓓一愣:“什么忙?你说。”
安宏抿了抿嘴唇,终于开了口。
自从那天以后,安宏再也没去看过路云帆,而是一个人回了学校,徐沫沫知道了这些事,同学们也有所耳闻,路云帆出了车祸受了伤,他的女朋友安宏却从来不去医院,多么奇怪?
连徐沫沫也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安宏只能告诉她,路云帆还在重症监护室,即使去了也看不到他,他的家人每天都在,不需要自己过去。
她努力地压制住自己心底翻江倒海般的qíng绪,勉勉qiángqiáng地jiāo了毕业设计,还通过了论文答辩,学院老师知道安宏的qíng况,也没有过多为难她,于是,在经过简单的结业考试后,安宏终于面临毕业。
她每天都在等待江蓓的电话,终于,她等到了。
安宏赶到医院时,江蓓已经在ICU门口等着她。她的身边没有路家其他亲戚,她对安宏说:“我们每天只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你进去……看看他吧。”
安宏点头:“谢谢你,蓓姨。”
她听从医生的吩咐换了隔离衣,戴上鞋套,双手消毒,终于走进了那间充斥着各种奇怪器械的房间。
耳边响着“滴滴”声,此起彼伏,监护仪器上还有安宏看不懂的图像。
路云帆安静地躺在病chuáng上。
安宏走到他身边,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人,一下子就捂住了嘴,qiáng忍住眼中的泪。
路云帆的头发全被剃掉了,他的头部有些肿,头上脸上还有许多未痊愈的伤疤,但他的脸颊和眼眶却是凹陷的,脸色晦暗得令人不忍目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的身上cha着各式各样的管子,两条腿被吊起,从双脚到大腿根部都固定着厚厚的石膏,他的双手安静地垂在身体两侧,毫无动静。
安宏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微微开启的唇,这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只是,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再也没有飞扬跋扈的表qíng,再也没有灿烂到极致的笑容。
安宏坐在他身边,牵起他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
“路云帆,我来看你了。”
“路云帆,你一定要醒过来。你答应我,一定要醒过来,好不好?”
“路云帆,晓君已经走了,你比他幸运,你活下来了,但是你一定要醒过来,你已经睡了十三天了,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路云帆,对不起,我要食言了。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你答应我,快快醒过来,快快好起来,变成以前那个活蹦乱跳的路云帆,你听到了吗?”
“路云帆,等你去了美国,不要再这么冲动了,你酒量不好,要尽量少喝酒,我听说美国的年轻人甚至会抽大麻,你千万不要学。”
“路云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会变得比以前更qiáng壮,更健康,你会变成一个特别优秀的人。”
“路云帆,你会遇见一个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女孩,所以,把我忘了吧。我知道你能把我忘了的,是不是?到时候,好好地对待那个人,好好地爱她,你是个最好最好的男朋友,与你在一起,她一定会特别开心,她一定会很爱你,你们会结婚,生孩子,一起慢慢变老,我相信,你会给她一个最完美的家,你一定做得到的。”
“路云帆,赶紧醒过来吧,很多很多人都在担心你,你爸爸,蓓姨,许洛枫,程旭……还有我,只是,我等不到你醒来那一天了。”
“路云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你……”
安宏的眼泪濡湿了路云帆的手,他的手冰凉、僵硬,此时,手指居然微微一动。
安宏吃了一惊,抬头看路云帆的脸,他的睫毛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安宏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再仔细看,发现又没有了动静。
安宏叹一口气,她松开他的手,站起身往外走,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路云帆,保重。”
说完这一句,她狠狠心,终于走出了门。
回到家,安宏接到了陈航的电话。
陈航的语气很低落:“安宏,秦月……已经知道韩晓君的事了。”
安宏说不出话来。
一个小时后,陈航赶到安宏家。
他说:“她想见你。”
“我不去。”安宏摇头。
陈航思考片刻,点点头:“我理解。”
“她……qíng况如何?”
“说不上来,其实比我想象得要好,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砸东西。”陈航斟酌着用词,“也许做了肾移植手术,得到了新生,她对生与死会看得不太一样。”
“陈医生,拜托你多看着她一些,我怕她会做傻事。”
“一定,她的亲属24小时照看着她,她的手术很成功,不用多久,就可以回复正常生活了。”
安宏点点头,扯出一个笑:“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晓君地下有知,也会欣慰。”
陈航又问:“你呢?你有什么打算?你的男朋友现在qíng况怎样?”
“他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安宏看着陈航,“过几天拿了毕业证,我就离开这个城市。”
“为什么?”陈航惊讶。
“我……不想留在这里。毕竟……晓君也是因为路云帆而死,路云帆若醒来,我很难面对他。”
“那你打算去哪里呢?在别的城市有亲戚吗?”
“我没想过去哪里,也没有外地的亲戚。”安宏苦笑,“也许会去厦门,也许会去上海,随便吧,无非是租个房子,找份工作,能活下去就行了。”
“那……你妹妹呢?”
“我妹妹?”安宏似乎如梦初醒,“对啊,我妹妹怎么办?让她放假时去爷爷家或姑姑家吧,我不可能带上她的。”
陈航推了推金边眼镜,迟疑片刻后说:“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去T市,我是T市人,在那边也有不少人脉,对你租房子和找工作会有帮助。”
安宏疑惑地看着陈航:“陈医
生,谢谢你,只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航的脸居然红了,他低声说:“我与你们认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想一想。”
“好,你随时可以打我电话。”
2005年6月16日,是安宏毕业的日子。
她接到了江蓓的电话,路云帆——醒了。
感谢老天!安宏穿着学士服与同学们站在一起拍照,每个人都是笑意盈盈,只有她,脸上不知道是喜还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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