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要去哪?”她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大口喘气。
“你跑得挺快。”他说,“不过我不想办事了。”
林彩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说:
“麻烦你送我到电视台门口。”
林彩和石峻并肩走下楼梯,一同往大门口走去。雨越下越大,他们两人身上都有点淋湿。
石峻走得很慢,林彩想要扶他,但是被他拒绝了。他手握盲杖,杖尖在地上左右点击探路,他仔细聆听林彩的脚步声,跟在她侧后方一步远处,匀速地走着。林彩微微回头,就看到他认真走路的表qíng,石峻的盲态是十分明显的,林彩在心里疑惑,怎么上次在公园自己就愣是没发现呢?
到了电视台门口,保安看到石峻,连忙帮他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轻轻扶着石峻的胳膊就把他带到了车边。石峻收起折叠盲杖,开门上车,他并没有打算再和林彩说些什么,那个吵吵闹闹的女孩子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他轻叹口气,正要关门,突然感觉身边又挤进了一个人。
“坐进去点儿!下雨呢!车不好打。“林彩笑嘻嘻地说。
“……”听到她的声音,石峻竟然真的乖乖地往里面坐了进去,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明白自己不该和这个女孩子继续有jiāo集,那会很危险。但是潜意识里,他却又有些渴望她。
她是那么活泼、阳光、明朗的一个人,和自己完全相反,她的身上,有他所没有的一切特质。
黑暗总是向往光明的。
出租车上,石峻还是一副冷漠的表qíng,除了说出地址,就紧闭着口一言不发。
林彩悄悄地看他,内心还是难以平静。这个打击来得如此猛烈,和他初识时发生的一幕幕都涌上脑海,原来他的一切在她眼里高傲无理的举动,都是因为他——看不见。
她感觉到自己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痛得令她难以呼吸。
车到了石峻住的小区门外,不能开进去了,他递了一张一百元给司机,说:“麻烦你再送这位小姐去她的目的地。”
只是没想到,林彩快速地说:“哎!不用了,我也到了。”
司机疑惑地回头看他们,无奈地找了钱,林彩接过钱,塞到石峻手里,说:“下车吧!”
石峻皱起眉,只得跟着林彩下了车,他打开盲杖探到地上,说:“那我进去了,林小姐,再见。”
说完,他就转身探着路,往小区里走去。
林彩抬头看天,雨越下越大,她跑到石峻身边,拉着他的胳膊说:“雨太大,等你走到了早淋成落汤jī啦,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先送你进去,再回家,你别拦我。”语气坚定,不容他拒绝。
石峻有些愣神,林彩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紧紧挽着他的手臂,大步往小区里走去。林彩速度不慢,石峻很少有这样的走路频率,一开始不免踉跄了一下,林彩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臂,石峻平稳心qíng,终于能跟上她的步伐与她一同并肩快走。
在这样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小区路上,在斜风劲雨的夹攻下,石峻走得有些láng狈,但是他的心里,却升起了一种温暖的感觉。这个叫林彩的女孩子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仿佛要将身体里无穷的光亮灌进他黑暗的心田。
石峻住的楼在小区深处,等两人跑进了单元门,身上还是淋湿了。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恩……谢谢你送我回来。”石峻站定以后,缓缓说话,盲杖点着地就往电梯方向走去。他的心中有一丝不安,直觉告诉他,要离这个女孩子远一些,再远一些。有很多事,不是他想拥有就能够拥有的,有很多事,他根本无法驾驭。
林彩眯眼看他已走到了电梯边,她开始生气,大声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把你送回来,都淋湿了,你也不叫我上去坐一坐,擦擦头发。你真要赶我走,起码也要借我把伞啊!”
石峻面向电梯门,沉吟了一下,侧过脸来说:“不好意思,林小姐,上去喝杯茶吧。”话音刚落,林彩就笑嘻嘻地跑上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他想挣脱,可是她挽得很紧,在这个几乎幽闭的空间,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这是什么味道?像雨后青糙的气息,还带着点奶香。石峻偷偷地做了个深呼吸,近乎贪婪地嗅闻着这股隐约的香气。
石峻的家在21楼,林彩问他怎么住得那么高。
他认真地回答:“住得太低,如果有人一同搭电梯,我怕自己还没摸到电梯按扭就已经过了我的楼层。” 林彩想想,也有道理。
进了石峻家,林彩有点吃惊,三室两厅的公寓,有很宽敞的客厅,装修风格现代、简洁。墙和天花板是白色,家具是黑色,窗帘是米huáng色,地上铺着灰色的地毯,靠近南边落地窗的地方摆了一台白色钢琴。整个房子窗明几净,都是大色块,几乎没有冗余的装饰,看起来却很舒服,就像个楼盘样板房。
房子里家具不多,都是必要的几样,而且转角处都处理成了圆润的形状。
林彩脱了鞋进去,睁大眼睛到处转转,啧啧地称赞几声:“你家好大好漂亮,你一个人住?怎么那么gān净。”
石峻说:“钟点工打扫的,你随便坐。”进了自己家,他的行动灵活起来,不见了先前的缩手缩脚和小心翼翼,先是给林彩拿了拖鞋,倒了水,然后走进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摘掉了墨镜,并拿着两块大毛巾。
“林小姐?”
“哎!我在这。”林彩蹦跳着走到他面前,她看着他的脸,小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看见他的脸,他的眼睛果然漂亮,并不很大,隐双眼皮,有着又密又长的睫毛,眼角微微上扬,只是瞳孔是浅浅的琥珀色,没有焦距,没有光泽,令人心疼。
他把毛巾递向林彩的方向,说:“擦一下,小心感冒。”
林彩接过毛巾,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他的伤,立刻拉过他的手臂看,石峻猝不及防,有些慌乱。
“你有药吗?”林彩问。
他走到客厅的柜子边,开了门,拿出一个药箱,走回来:“我很久没受伤了,你看看里面有药没。”
很久没有受伤?难道你以前经常受伤的吗?林彩觉得有些心酸,又低声地道歉,他的表qíng复杂:“是我自己的原因,你不要一直道歉。”
林彩拉着石峻坐到沙发上,她开始给他上药,石峻任由手臂被她抓着,伤口处和药水的接触令他觉得一阵刺痛,但是他心里却觉得平静,脸上表qíng也变得柔和起来。
上完药,林彩松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jīng致的脸,突然问:“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问完了她就开始后悔,真想打自己嘴巴!!白痴啊!!
石峻的脸瞬间冷起来,他淡淡地说:“先天的视障,据说在4岁以前还没有那么严重,那以后突然恶化,就这样了。”
“一点……都看不见吗?”林彩觉得心有点收紧。
他回答:“那也不是,在室外,阳光充足时,我有光感。”
这和一点都看不见好像也没有不同,林彩在心里想,他还挺好面子。
她转头看看窗外的yīn雨天,又问:“那现在呢,这儿虽然不算太亮,但也不黑,你能看见我吗?”
她和他坐得很近,两人之间只隔着十多厘米的距离,她抬头看他的脸,能看到他皮肤上细腻的肌理和小小的绒毛,她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正在轻微地抖动,她能看清自己在他瞳仁里紧张又期待的神qíng。
可是,石峻的回答是:“抱歉,我一点也看不见。”他的语音很低很低。
林彩垂下眼睑,她有些失望,石峻感受到了这份沉默,他突然觉得有点懊恼,“腾”地站起来,冷冷地说:“我有点累了,你回去吧。”
林彩没想到他突然变脸,望着他,不安地站起来,qíng不自禁地去拉他:“石峻……”
“别碰我!”石峻甩开她的手,退开两步,却突然绊倒。
“小心!”林彩想去拉他,却没来得及,才看清罪魁祸首是自己随便丢在地上的斜挎包。
石峻摸索着爬起来,肩膀微微颤抖,他说:“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只是一个瞎子,很遗憾让你失望了。”
林彩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说:“石峻你说些什么哪,你怎么了?”
石峻再挣开她手,转身背对她,他的背影单薄又萧索,透着浓浓的寂寞。他缓缓开口:“林小姐,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参加画展的事,我们就此一笔勾销。我要休息了,你请回吧。”
这是什么意思?是和她划清界线吗?连画展的事他都不追究了?可他不是说会再给她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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