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敛压根不理会我的话,兀自道:“也就是说,你从出生开始,一直到前两年,基本每年冬天都得这样咳嗽?”
我“啊”了一声,道:“所以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很想退婚啊?”
他“咦”了一声,很有兴致地问:“怎么说?”
“你肯定会觉得我很麻烦啊。就像是本来买了个很顺眼的绣花枕头,结果回家拆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麦麸不是棉花,是麦麸就算了,还是陈年老麦麸,粘得满地都是,连枕头皮都不能要了。你肯定失望透了。”我接着道,“其实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我本来真的以为我的病已经好了的。”
秦敛在我身后“嗯”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你不说我倒是没有想到。不过退婚暂时就算了。你虽然确实很麻烦,但还不如退婚更麻烦。再者,南朝历代储君里还没有过退婚的先例可以参照。”
我突然脑筋清明下来:“啊,是了。我忘了南朝的传统,你还可以再纳侧妃的。自然可以省去退婚。”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纳侧妃?你想得倒是比我还远。”
我又咳嗽了两声,然后清清喉咙,义正词严地道:“这不过是身为太子妃的责任。”
秦敛的一只手搁在我的小腹上,一边轻轻揉捏一边道:“那你说说看,我该纳哪个?”
“英明的储君纳妃呢,自然是出于儿女qíng长纳妃为下策,出于政治考量纳妃为中策,如果既符合政治考量,又符合儿女qíng长,那就是上策了。不过自古天下好事难成双,就算成双也难以共长久,所以诚实来讲,成上策的机会不算太多……”我的话戛然而止,眼睛蓦地睁大,“你……”
“我怎么了?”
我带着哭腔道:“你别揉了……”
结果他还是我行我素,我简直yù哭无泪:“我要叫阿寂,快叫阿寂……”
他咬了咬我的耳垂,呵出来的话又轻又低,在夜色中就像是凝脂一般柔和:“你叫她做什么?”
我望望帐顶,浑身已经僵成了一根木头:“我来葵水了……”
“……”
次日大皇子妃赵佑娥到访,还带着她那个天真烂漫的妹妹赵佑仪。
秦敛正在悬腕画扇面,还没来得及停笔,臂弯就已被一团嫩huáng色牢牢抱住,他握着的毛笔抖了抖,于是豆大的一滴墨汁堪堪掉了下去,正正好洇到扇面正中央。
赵佑仪整个人几乎都挂到了秦敛身上,仰起一张漂亮的鹅蛋小脸,娇滴滴地道:“秦哥哥,你已经好久没有去人家府上玩啦。”
赵佑娥款款走进来,轻斥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无所事事吗?”
赵佑仪讪讪地从秦敛身上脱落下来,撅着嘴没吭声。秦敛把扇面收到一边,赵佑娥微微福身,道:“臣妾听说太子妃前夜咳嗽不止,正好禄王府中有治疗咳嗽的良药,今天便拿了过来。不晓得太子殿下也在,叨扰了。”
说完又抬眼扫了扫赵佑仪,不动声色道:“佑仪,过来。”
赵佑仪不qíng不愿地走过来,又在她姐姐的眼皮底下不qíng不愿地向我福了福身,声音大得如同蚊叫:“见过太子妃。”
这一幕还真像是当时在苏国,我和姐姐苏姿在一起时的qíng形。苏启曾经拿我俩做比对,说苏姿就像是夏日芙蓉,近看远看,左看右看,白天看晚上看,怎么看都是恬静温柔,端庄典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我就像是秋天里的枯树叶,只可远赏不可近观,秋风随便扫一扫,我就能哗啦啦露出多半马脚。
苏姿听完他这样破烂的比喻后只是微微一笑,继续回过头悠悠品香茗。我当时紧了紧肩膀上的狐裘,鄙视道:“你才是秋天里的枯树叶,你长得就像是秋天里的枯树叶。”
苏启“啧”了一声,把茶盏一放,指着我对苏姿道:“你看,我说的对吧。”
看样子因为秦敛在,赵佑娥的许多话似乎都说不开,坐了不一会儿便告辞离去。倒是赵佑仪一副恋恋不舍的态度,跟在赵佑娥身后一直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秦敛,还差点因为一步三回头而忽视了跟前的障碍物而跌倒。
我似乎远远听到了赵佑娥数落妹妹的声音,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民间有传闻说第二个孩子总是不如第一个孩子聪明,以我的亲身经历以及如今的亲眼所见,大概这话十有□正确。这么一炷香的时间里,秦敛对赵佑仪连正眼都不曾有过一个,然而后者却依旧念念不忘,从来到走都一直把痴qíng两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如果是赵佑娥,就应该不会这样做。假若换做姐姐苏姿,她也一定不会这样做。她身为皇室的女儿,一向把尊严骄傲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以为社稷生为社稷死,却绝对不会为了儿女qíng长掉眼泪。
赵家姐妹一走,秦敛又把扇面拾掇了出来,盯着那团拇指大的黑墨,蹙着眉若有所思。我趴在桌子上咳嗽了两声,道:“可惜了一把好扇骨……”
秦敛握着毛笔舔了舔墨汁,头也不抬地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和大皇子妃有了jiāoqíng?”
“那只小白猫就是她送给我的……”我抬起头道,“有句话叫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知不知道?”
“可是还有句话叫礼尚往来,知不知道?”秦敛慢慢地在那圈污迹上渲染,漫不经心道,“大不了再回送她一只更漂亮的。禄王府上的人,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好。”
我没问为什么,秦敛也没有解释。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把扇面完成,那块墨渍被他补成了一个在假山碧池旁侧卧的小姑娘。他把毛笔搁回笔洗上,捏着扇骨侧过脸看了看我:“怎么样?”
我睨了一眼,很不屑地说:“这个小姑娘画得真丑。”
秦敛默了一下,道:“我画的这个小姑娘是你自己。”
“……”
第 十五 章
、
两天过去,没想到周太医的处方竟然起了效果,我连着头脑昏沉地睡了两天,第三天清晨起chuáng后竟然奇迹地没有咳嗽。为此招致了秦敛的好一顿明褒暗贬,说我这明明就仅仅是一起偶然的风寒,还偏偏信誓旦旦地保证这是旧疾。周太医身为太医院的长官,怎么可能会诊断错。
我对他这番连消带打的鄙视表示异常愤怒,质问他为什么在开始的时候不明说了周太医是院长,等到他的药物有了疗效了才又把功劳归到了他头上,摆明了就是马后pào仗。
秦敛对我这样的毅然抗议表示了一点点惊异,但惊异也仅仅是一瞬而逝,很快他就恢复了正常神色,唇角抿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兔子急了也咬人?”
“你才是兔子!”
秦敛饱蘸了笔墨,慢吞吞地翻看书册,在上面圈圈画画,连头也不抬:“过来看看这个。”
我正义凛然地道:“我才不过去呢。”
秦敛瞧我一眼,轻描淡写道:“你哥哥要来南朝商定新边界,我还以为你会对岐国地形感兴趣。”
“……”我默默地把站起身,默默地走到他旁边,结果被他一手捞过去抱在了腿上。他翻开一边的册子,又重新掐住我的腰把我固定好:“乱动什么。”
“你不会觉得我很沉吗?我还是下来好了……”
秦敛好笑看我:“你要真这么温柔体贴,还不如给我捏捏肩。”
“可我不会捏肩,我只会挠痒。”
“女红不会捏肩不会,琴棋书画自大婚后就没怎么用过,我娶你还真是亏。”秦敛单手支颐敲敲桌面,“看看这个。”
我没想过秦敛会主动给我看岐国的地形图,但他的心思本就百转千回,以我的本事一向都难以揣摩到,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我也不会觉得惊异。岐国的整块国土细长得就像是一条蚯蚓,在中间地方画了一道标记,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苏南两国未来的分界线。
秦敛懒懒地说:“你觉得,如果这么划分土地,你哥哥会满意么?”
我道:“你们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秦敛的唇角很快翘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把我看得心中直发毛。我试图挣脱他,却被他搂得更紧,他把我的手指屈起又伸直,伸直又屈起,淡淡地道:“苏熙,你哥哥来,你怎么一点兴奋的意思都没有?”
我亦淡淡地道:“听说昨天岐国把它当朝第一美人和裕公主送了过来,陛下本来打算将她赏赐给你,你怎么一点兴奋的意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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