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就睡吧。”白色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子瑾的面前。
子瑾勉力抬起头,看着那个人:“我们协议解除了,鄯善子民民风淳朴,亦无力与大gān为敌,我不求你给我解药,只不要为难她,我们都要离开了,从今往后,她身边如你所愿,只你一个人。”
清雅出尘的白衣人,即使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低柔的声音宛如神使诵吟佛经般地异常令人心神平和,目光却如冷清如月:
“这一剑会让你好过么,你身上的蛊毒,早已经解了,求仁得仁,一切皆是众生所求。”
白衣人缓缓向远处走去,鲜血溅上他的衣摆,亦宛如一朵朵盛开在huáng泉彼岸的花,那人在一路血泊中步步生莲。
所谓杀生佛,不过如此。
子瑾缓缓闭上眼,低笑:“是,我求仁得仁,并无所怨啊……”
若非当年他利用她以谋夺鄯善王位在先,又怎么会被这个男人利用驱使,若时光倒流,他依旧会选择重走当年路,这个男人总能不动声色地看穿所有人的不堪与弱点,让他连一点退却之路都没有。
一切,都是自己所求,并无怨恨。
只是总有那么一丝遗憾,若世间真有佛,就让他许愿,做了那huáng泉奈何桥上的一块石头罢,或许经年他日,还能见到那个青衣女子踏着他,款步而过。清河抱着兰镜,看向面前熟悉的那些面孔,忽然间,很想笑。
“羽林郎二十八星宿郎将,齐聚一堂,果真是难得。”
“郎花主,此时仍旧在扫平叛逆,您还是跟随我们到安全之处,待我等处理清楚这些事后,再迎您现身。”为首的鬼宿上前恭敬地一揖,眼神与肢休动作却是qiáng悍地不容拒绝。
“果然……是他。”清河忍不住低笑起来,嘲弄至极。
她早该想到的,谁能让忠心耿耿的羽林卫“叛变”?
谁能这般细蛛吐丝般细细谋划布局?
谁能这般有疾风bào雨般地行动力?
谁能这般隐忍,忍着当了四年的“植物人”?
谁能这般风轻云淡却翻云覆雨地彻底控制一切?
她缓缓向身后看去。
一身白衣的修挑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她身后,修长的手缓缓地挑开他的帽帘,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jīng致薄唇边依旧是如清风明月般的淡淡微笑。
“阿姐,许久不见了。”
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小脚,乘着她失神的一刻跳下地来,对着面前的人恭恭敬敬地一揖唤了声:“父皇。”
一切一切原来,不过,如此。
清河百味杂陈,心中又是惘然,又是了然,最后依旧是化作一句:“是啊,很久不见。”
“去做该做的事罢。”凤皇略略摆手,为首的鬼宿微微颔首,正要领着郎将们离开,却听得凤皇又道:“心宿留下。”
一个削瘦的身影动了动停在原地,随即便单膝跪下。
小兰儿则用稚嫩的声音恭敬地道:“父皇,兰镜累了,到隔壁厢房等候您的召见。”
“去罢。”
清河刚想说什么,动了动唇,硬生生地将话收回。
“我知道阿姐有许多话要问,孩子不会走远,就在隔壁,会有人好好照看,一会再去唤人抱了他来。”
凤皇温声道。
清河转向面前沉默跪下的心宿,忽然轻笑起来:“何必要跪呢,墨色,你的主子早就不是我了不是么?”
心宿伸手在自己脸上摸索了一圈,轻轻一扯,将一张人皮面具剥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一枚艳丽的红痣在眉心更衬托得他眉清目秀。
墨色喉头蠕动了下,只闭上眼:“墨色背叛了掌柜,不敢求掌柜原谅,只求掌柜赐墨色一死。”
清河别开脸,只从牙fèng里挤出一句话:“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墨色手微微颤抖着,yù言又止,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剑,几乎要握住血来,最后只狠láng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踉跄着离开。
“阿姐……”
“不要过来!”
凤皇正要上前,却被清河喝住。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凤皇从容道:“四年前,你将我运至建康途中,墨色给了我解药。”
清河苦笑,原来,他从来就不曾真的沉睡。
“从四年前到今天的事,都是你一手cao纵,在你计划中是不是?”
凤皇温声道:“阿姐想知道的是我何时知道你的计划吧,五年前,我无意中在心宿身上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阿姐最喜欢的点心的香气,此后我便发现真正的心宿已经被墨色顶替掉了,既然墨色已经顶替了心宿,而且做得不错,我就让他做下去了,人都有弱点,只是端看你如何利用。
此后,我便知道了慕容月试图除掉我的计划以及阿姐的打算,慕容垂只有在我死了以后,才会放松戒心,所以我便决定顺水推舟。
至于子瑾,则是在更远些时候,我就与他达成合作的协议,他要鄯善王位,我要他暗中助我,各取所需。”
轻描淡写下,是处处筹谋伏笔,面面俱到,是隐忍gān日,一朝而发。
这个男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富含深意,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赢得漂漂亮亮gāngān净净。
清河闭了闭眼,又问:“所以,你便决定继续利用我去掌控大晋朝廷,然后诱使他们进入gān国,一网打尽?”
凤皇慢慢上前,握住清河冰冷的手,轻轻揉着:“阿姐,你答应助我一臂之力,如今不过是实践了你的诺言,又何必去理会这个过程如何?其实,在我‘昏迷’期间,也有想过若阿姐从此就带着我归隐山林,其实也未尝不可,只是,我们命中既然注定要将这条路走到底罢了,何况……”
他顿了顿,微微一笑:“阿姐做得比我想象中更完美,但司马曜的资质只适合守成,并不适合成为一名开拓之君。”
说罢,他又轻叹:“阿姐,一到了冬日,你的手脚还是冰冷起来,你总不会照顾自己。”
清河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缠绕在自己雪白的指间,无比亲昵,一如数年前一般,仿佛他一直都这般柔声细语,从未远离。
分明温暖柔软,她只觉得异常的冰冷从对方的手指直透进自己的心底,然后狠根地捏住她的心脏,又冷又痛,让她几乎窒息。
是啊,是她要让这条路走到底,是她不自量力,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些东西,或者找回一些东西。
到了一切的尽头,却原来,还是他人手间的一枚的棋子。
清河抬起头,努力地看着面前的人的眼睛,却在那深邃温和的眸子里怎么也看不见曾经笑吟吟,任xing单纯地依赖着她的少年,面前清风明月般的男子qiáng大得令人战栗。
“凤皇,凤皇,我看不见了,我找不到啊……”清河迷茫喃喃自语。
“阿姐,你怎么了?”凤皇眼中闪过惊色,伸出手正要在她眼前一晃,却被清河抓住他的手,似乎在摸索和翻找什么似的。
“凤皇,我看不见了,你的心呢,我看不到你的心了……”清河想起什么似地,蓦地从他手中用力抽回手:“那么多年了,你大概已经没有心了,我竟然忘了。”
凤皇眸中闪过幽深的寒色:“阿姐。”
“帝王是没有心的,我的凤皇早就死了。”清河低低笑着,抬起眼,眸中一片水雾弥漫,却也冰冷无比:“微臣恭喜陛下,一统江山,万寿无疆。”
说罢,深深一揖,再缓缓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
凤皇看着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再缓缓地握紧,原本手中的佛珠瞬间被捏成了粉末,一点点地散落砸空气中。
为什么,他得到了一切的一切,此刻却只觉得如此的空寂,空寂得让他有——毁天灭地的yù望。
不知过了多久,清清冷冷的空气里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父皇。”
凤皇没有回头,只静静地看着寒夜茫茫的星空。
兰镜站在长廊另一头看着自己的名为父亲的男子,忽然道:“父皇,如果不是师傅动手杀了谢道韫那个女人,您是不是就会任由那个女人杀了我?”
兰镜清楚的记得,彼时,谢道韫挟持着他的时候,除了一只手上有刀,另外扣住他颈项上还有一枚戒指上的毒针,那个角度异常隐蔽,可兰镜相信面前的男人不会不知道。
凤皇弯起唇角:“兰镜,聪敏的孩子并不都招人喜爱的。”
兰镜粉嫩美丽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合的冰冷:“为什么?儿臣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去引诱那个女人来挟持我,那个女人也如父皇所愿死得gāngān净净,并没有让母亲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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