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睿简直拿这孩子没办法,不禁将无奈的目光投向了梅长苏。
梅长苏想了想,正要说话,雪庐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叱,正是飞流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大叫起来:“小少爷,这个不能打……这个是……”
“闯进来,打!”飞流冷冷地答了一句,衣袂破空之声更烈。
“你是什么人?敢拦我……”另有人怒喝了一声,但随即语音滞住,大概是被飞流的攻势所bī,根本开不了口再说话。
“出去,就不打!”飞流大概得了梅长苏的吩咐,并不下死手,只是语调如冰,毫无周转的余地。
萧景睿虽然没有听出那被拦在外面的男子到底是谁,但还是立刻飞奔了出去,片刻后,他的声音也传来:“飞流,不要打了,这个是客人,可以进来的。”
“没有说可以!出去!”飞流坚持道。
梅长苏不由略略蹙了蹙眉头。除了飞流已经认识的几个人以外,一般客人来访,都是由下人进来通报,如果愿意见,自己就会先吩咐飞流不用拦阻,所以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这个客人显然是依仗着某种身份,从外面一路冲进来的,家仆们不仅不敢qiáng拦,甚至连抢先通报都来不及,因而才会招惹上飞流,被他拦截下来。
对于这样无礼的客人,梅长苏原本是根本不会见的。
正要扬声谢客,视线一转,落到庭生的身上。
那孩子面色惨白,仰着头张着嘴,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都快被自己绞得变形了。
梅长苏心头一动,顿时改变了主意,向外道:“飞流,让他进来!”
打斗声嘎然而止,萧景睿的声音随即响起,语调很是客气:“您没伤着吧?怎么会就这样冲进来呢?是有什么急事吗?我父亲并不在家,要不我陪您去正厅等……”
“我不是来找谢侯爷的,”那人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冲进了雪庐,迎面撞上梅长苏清淡中微带冷峭的目光,不由自主便凝住了脚步,双眸四处一撒,看到庭生好端端站在那里,这才定了定神,问了一句:“庭儿,你还好吧?”
“是。”庭生恭谨地低声应答。
“这孩子你认识?”跟着进来的萧景睿忙问道。
“景睿,”那人转过身去,正色道,“我听说这孩子不小心,在街上冲撞了贵人的车驾,可能惊了你重要的客人,也难怪你生气。不过他怎么说也只是个孩子,还请看在我的薄面上,让他给你的客人赔个礼,放了他吧?”
萧景睿看着他,很是反应了一会儿,直到梅长苏笑了一声,他才跟着笑了起来:“殿下大概是误会了,庭生没有冲撞我的车驾,我们是路过遇到了,顺便把他带回来诊断一下伤势的。您要不信,大可以问问庭生啊。”
那人顿时愣住,回头看了庭生的表qíng一眼,再想想萧景睿素日的为人,便知他所言不假,当下神色有些尴尬。
“实在不知是靖王殿下驾到,”梅长苏缓缓起身施礼,“刚才飞流冒犯了,还请见谅。”
萧景睿忙上前介绍道:“靖王殿下,这位是苏哲苏先生。”
皇七子靖王萧景琰今年三十一岁,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容貌与他的兄弟们不相大差,只是因为常年在外带兵,皇族的贵气外又多了几分刚毅之气,脸上手上的皮肤也不象其他皇子们保养得那样娇嫩。听了苏哲之名,他并未露出什么特别的表qíng,大概只是看在萧景睿如此郑重介绍的份上,客套地还了个礼。
反而是梅长苏在平淡闲散的表qíng下,更加认真仔细地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庭生是靖王殿下府上的人吗?”萧景睿请客人入座后,立即问道。
“……呃……不是……”靖王的神qíng有些为难,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措辞,“庭生现在……是住在掖幽庭内……”
“掖幽庭?”萧景睿怎么想也没想到这个地方,脱口便道,“那不是谪罚宫奴所居之地吗?他这么小,犯了什么罪要关在那里?”
庭生的嘴唇抿成如铁一般坚硬的线条,面上没有一点血色。
“他是随母羁押,在那里出生的。”靖王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萧景睿也很容易查的出来,gān脆快速地道,“如果没什么事,就快让他回去吧。掖幽庭里的人按宫规是不能在外面过夜的,他母亲现在一定非常着急……”
“您认识他母亲?”萧景睿其实知道不应该再多问,但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靖王正妃多年前去世,现在他身边只有指婚的两个侧妃,别无姬妾,比起其他群芳满园的皇子们实在是个异类,说不定就是因为qíng有独钟,恋慕上了一名负罪的宫奴,再想得远一些,这孩子说不定就是……
联想到这里,萧景睿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大有向言豫津接近的危险,忙硬生生地给掐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靖王年长几岁,阅历丰厚得多,人又聪明,只瞟一眼就知道萧景睿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却也并不打算澄清。对于庭生的存在,他也是几年前才无意发现的,当时那孩子实在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这些年虽然运用了一下自己的权力让他不再挨打,但总归不能完完整整地庇护住他。因此每次离京巡边,心里都难免要牵挂。这次回京没有几天,先忙着在兵部jiāo革一些事务,好容易空闲下来去看他,却听说他同庭的一个小伴说他在街上惹了祸,忙忙地打听了过来救他,幸好并没有出什么事。
“擅闯侯府,是本王鲁莽了。改日定来致歉。”靖王不再多说,起身向庭生使了个眼色,“时辰不早,先告辞……”
话还未说完,梅长苏突然咳嗽起来,开始仿佛还qiáng力压制着,到后来越咳越厉害,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撕裂了一般,满额青筋bào出,渗出一颗颗huáng豆般大小的冷汗。萧景睿虽与他相jiāo多日,但从未见过他这般咳法,顿时心慌,忙过来为他拍背,却是全无用处,拿手巾给他拭汗时,又觉得他额角滚烫,面颊却是冰凉,更是忙乱,扯着嗓子叫人去请大夫。连飞流也扑了过来,抱着梅长苏颤抖的身体,象被吓坏的孩子一样说不出话来,只会“啊,啊”地叫着。
好半天,梅长苏才慢慢平静下来,将捂在嘴上的手帕稍稍移开,一团刺目的血痕一闪,便被他卷在了里面。萧景睿早就看见,心头一阵黯然,但却没有说破,只是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苏兄,荀先生的药,要吃一丸吗?”
“不用。”梅长苏努气调整着自己的气息,朝飞流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是咳嗽嘛,飞流不怕,晚上飞流帮苏哥哥捶捶背就可以了……”
“飞流捶背!”
“对啊,有我们飞流捶背,苏哥哥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靖王一直在旁边看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此时见苏哲平静下来,忙上前徐徐问候了一句:“怎么苏先生身体有病吗?”
梅长苏缓缓转动着眼珠,视线找到了睁大眼睛呆愣愣看着的庭生,向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庭生,你过来一下。”
庭生看了靖王一眼,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慢慢走到长椅旁边。
“庭生,你愿意让我教你念书吗?”
庭生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么回答。靖王皱了皱眉,道:“苏先生,庭生是掖幽庭的人……”
“我知道,”梅长苏大概因为刚才咳得太厉害,眸中仍浮有一层润润的水气,但视线却由此而显得更为灼热,“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庭生胸口急剧起伏了两下,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这一定是一个机会,于是一咬牙,挺起胸脯,大声道:“我愿意!”
“好,”梅长苏苍白的脸上笑意更深,伸手将那孩子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你先回去。我一定会有办法,可以把你接到我的身边来。”
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十七章 择主
对于梅长苏突然做出的这个承诺,最吃惊的人反而是靖王萧景琰,因为他要比萧景睿更加清楚那个孩子的身份,也更清楚想要把庭生带离掖幽庭的难度。毕竟这些年来,自己这个皇子多方努力,也没能达到收留庭生进府的目的,而这个青年不过只是宁国侯府大公子的一个好朋友而已,就算萧景睿倾力帮他,只怕也都是徒劳无功,白白让庭生再多失望一次。
“苏先生一定是心地柔善之人,见不得这个孩子受苦,”靖王淡淡道,“不过掖幽庭的人必须要经圣旨特赦才能离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qíng。苏先生以为这只是宁国侯爷一句话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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