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以笙的眉毛一挑,然后又微皱起来。
“我像死了一样过了三天,不说话,一直哭。”凌芊顿了顿,声音变得有点沙哑,“每每想起喵咪,就会想,如果当时带着它逃跑了,也许现在还和它在一起呢。”
“它没再回来?”
“后来我妈才对我承认,是她把喵咪送到它原来的主人那里,因为怕我爸搬家以后就抛弃它。我心想,也许这是个好归宿,就没再想着要把它弄回来。可是没几个月我就听说,我的喵咪自己从那个主人家跑掉了,再没回来。”凌芊沉下眼睫,“它终究是不再回来了。”
最后一句话,是鲁迅式的语法。
凌芊咬了一大口汉堡,发出赞叹,“真好吃啊,要不是吃了会发胖,我每天都买一个!”她偏头看着古以笙,“你呢?怎么就看起我那低俗的书来?”
“一天晚上值班,特别无聊,在抽屉里发现一本书,也许是护士留下的,就拿来翻翻。”古以笙勾勾唇角,看着凌芊,“挺好看的。”
“真的呀?”凌芊得意地昂着头笑。
真疯狂,和一个医生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吃垃圾食品,也算是一种刺激的体验吧!凌芊看着古以笙一口口咬着汉堡,心里有一种很有趣的感觉。
“你呢?为什么会当医生呢?我也听过校董事的一些事qíng,是从医药方面起家的,然后才投资办了学校,你是为了继承家业吗?”
古以笙往靠背上一靠,手搭在靠背上,“我……从没有想过从商,对于父亲的企业,丝毫没有过觊觎。人在商场,难免沾染一些俗气和虚伪,甚至yīn险,为利益不择手段,渐渐也将人心一并失去。”他望着远方闪烁的车灯,像流水一样不断划过他的眼瞳,深沉的目光中透露出他的某种执著,也许是对人xing的一种执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踩着失败者的尸体向上爬,最后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向周围的人炫耀自己的虚荣,践踏那些曾对他付出的人——我不愿意以那样的方式成为一个看上去很成功的男人。因此,父亲常说我‘胸无大志’。”他无所谓地一笑,“上大学的时候选择了医学院,因为医学这东西是除文学以外唯一值得深究的东西——我这么认为。比起商人、政客,医生似乎更gān净一些。”
凌芊认真听着他说话,心中有一种qiáng烈的认同感。她不禁想起那个人来,她当初也不过就是他的一个棋子,而且也许是类似于象棋中的卒这样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她死在了他前进的道路上,他浑然不觉惋惜。他如同将帅,有着自己的规划,知道如何利用每一个棋子来达到成功的目的,而他成功的手段就是让每一个棋子去死,自己稳坐军中,最后扬起胜利的旗帜。
“不过,当初是我幼稚了。”古以笙忽然将话题一转。
听见“幼稚”一词的凌芊很是敏感,她瞪大眼睛盯着古以笙,想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医院也不如我当初想像得那么gān净,内部肮脏的勾当很多,是外人难以理解的。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坚持。”
“因此就先收下红包,再还给家属?”如果可以,凌芊很想摸摸他的头。
古以笙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半晌,他说:“那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东西我很难表达出来……我觉得应该淡然一点,对利益,对人等等。有一句话,‘有淡泊之人,如陶子者,一尘不染,一片冰心。’但是,可能由于自己从小物质生活优越,对金钱、地位上的渴望不及其他人那么qiáng烈,于是养成了这么‘胸无大志’的xing格。”
“而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却不多。”凌芊总算可以接上一句话,“野心勃勃的人让我觉得可怕,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在背后捅你一刀。有的时候我想,如果我们都活在童话里就好了,行恶之人必有恶报,善人也终有好结果。”她长长呼一口气,眨眨眼,“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喜欢医生。”
“说下去。”
“看了一本书,《白色巨塔》……”
古以笙坐直身子,“你也看过?”
“恩!”这么说他好像也看过呀!“我喜欢里见修二,他的坚持和你的似乎是一样的。那时候觉得,他好像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男人哪!”
“呵呵……”
不知从哪家店里飘过来的音乐声,贝多芬的《庄严的弥撒》,那正是《白色巨塔》最后一页里提到的古典乐曲。凌芊闭上眼睛欣赏了一会儿,回想着古以笙刚才的话,觉得自己获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心灵倾诉。
但是,古以笙的话是发自内心吗?回家的路上,凌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不能再随便相信一个男人了,她仍旧觉得男人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目的就是赢取女xing的好感,然后达到自己利用她们的目的——这该死的心理障碍!记得小琼评价自己是“缺乏安全感”,或许她说对了吧。但是古以笙说那些话实在不像是有什么目的,因为从她身上,他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
到五楼的时候,凌芊对他说再见,他点点头。凌芊继续上楼,还没有踏几级台阶,古以笙忽然叫住她,“凌芊——”
“恩?”她回过头。
“我……”
凌芊忽然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古以笙沉默了几秒,“别受凉,再见。”
“哦,谢谢。”凌芊笑着挥挥手,转身上楼。
一个护士敲敲门,走了进来,环视办公室以后,问正在看病历的古以笙:“胡主任呢?”
“巡查病房,快回来了。什么事?”古以笙将病历放在一旁,推推眼镜。
“病人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我先放在这里,等他回来看。”护士将几张化验单jiāo给古以笙,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古以笙拿过化验单,上面写着两个病人的化验结果,一个是他的病人林科,另一个是胡主任负责的病人袁行剑。“袁行剑……”古以笙先把林科的化验单放在一边,专注地察看袁行剑的化验单。如果他没记错,上次在电梯里碰见的那个让凌芊神色大变的男人就是袁行剑。
“古医生。”胡主任推门进来,“小刘说她把化验单拿来了……”
“是的,在我这里。”古以笙刚想把单子jiāo给胡主任,他就摆一摆手,“你先看,我发个邮件……”说着,他就在电脑前坐下。古以笙应了一句,便继续看着化验单。
“那个叫袁行剑的怎么样?CEA(癌胚抗原)和CA19-9(糖链抗原)的结果如何?”胡主任看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问古以笙。
“血清CEA大于5ug/L,阳xing;血清CA19-9浓度……很高。”古以笙一边翻看化验单一边说。
胡主任有了点认真的表qíng,“切片的检查结果呢,细胞分化程度qíng况如何?”
“低分化。”
“低分化?”胡主任的目光从电脑上移开,“扩散了?”
“虽然还有待检查,但是估计已经扩散了。”古以笙放下化验单——如此明显的结果已经不需要再判断了,“之前做胃镜检查的时候就发现疑似肿瘤附近有多处破损,边界也很不清楚,我告诉他是胃溃疡。”
胡主任摇摇头,很惋惜的样子,“真少见,这么年轻,二十六七岁的人就是胃癌晚期……”
古以笙微点一下头,他进入医院以来,接触了不少癌症患者,这么年轻就是胃癌晚期的倒是第一次见到。这袁行剑和凌芊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凌芊对他的病qíng这么关心?如果凌芊知道他是胃癌晚期,会有什么反应呢?
“你的病人怎么样?”胡主任随口一问,打断古以笙的思绪。
古以笙看了看林科的化验单,“胰腺有个肿瘤,良xing的,只有花生那么大。”
“但是不可以怠慢,良xing忽然变成恶xing的病例很多……你告诉袁行剑说他得的是胃溃疡?”胡主任发完邮件,开始看袁行剑的化验单,进一步确认他的病qíng,“对他隐瞒病qíng吧,继续跟他说是胃溃疡,让他配合治疗。不过先通知家属吧!原定的手术计划照常,打开腹腔看看肿瘤的转移结果再商量制定治疗计划。听说你在准备的博士论文就是有关胃癌的是吗?那现在开始你跟我一起负责他,你也可以学习学习。”
“恩。”古以笙站起来,理了理白大褂的领子,“我去病房通知林科检查结果,顺便看看袁行剑的qíng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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