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唐涉深伸手一摸身旁,空空如也。
“深少爷。”管家看见他起身,连忙恭敬垂手敬声道。
“她呢?”
“程小姐五点就起chuáng了,吃过早饭六点不到就出门了。
六点……
她体力这么好?
唐涉深的眼神倏然渐冷,想起昨晚程倚庭在他臂弯里筋疲力尽沉沉睡去的样子。
昨晚月光了很盛,她额前每一缕尽湿的头发他都看得清楚。她以一种最原始的面貌完整的呈现在他的面前,叫那一刻的唐涉深确信自己是占有了这个女孩的。
短短时间,黑暗光明,越过那一束月光,昨晚那个脆弱易伤的程倚庭就不见了。消失的迅速,真正如沙中书字,做到这般刻意的地步,她是存心不要他记得昨晚彼此的模样。她是太懂的,世上一切qíng爱,不能原始,不能炙热,否则一切谎言都将无所遁形。
唐涉深伸手拿过chuáng头的闹钟看了看,才清晨七点。放回闹钟时看见放在chuáng边柜子上的一张便利贴,程倚庭的清秀隽永的字迹顿时映人眼帘:公司有事,我先走了。
走。
她用这个字眼。
仿佛就像是一夜露水qíng缘之后潇洒的那一方惯常的说辞。
明明是自家中去公司,再寻常不过的事,程倚庭却从不喜欢在便条纸上写一句“我去公司”之类的话,她惯常使用的字眼,除了“走”,就是“离开”。
唐涉深太就是一个靠dòng察人心的本钱吃饭的人,一个程倚庭,在他面前远远隐藏不了什么。只这一个字眼,男人就暗自了然了一件事:程倚庭,这些年来,并没有把这一个地方太当回事。
被抛弃过的人,都会有这种历劫的遗味。
生命的焦味。
就算有力气重新站起来走,也不会再走得昂扬,也不会再走的坦dàng。毕竟,对于今日的程倚庭而言,全身心投人感qíng这一件事,已经成为了一件不可能,再不可能,
唐涉深眼帘微掀,一股明显的低气压就自周遭扩散开来,睡眼惺忪的朦胧中那一股摄人的低压气息也要比日常严重得多。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指尖用力,程倚庭留下的那一张便条纸瞬间在他手中被毁。
沉默的bào力。
一上午的忙碌工作着实让程倚庭这样不轻易叫苦的人也深刻感受到了何谓“累”,和摄影组记者一起搭档外出采访归来,程倚庭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大家辛苦了。”
“争取下午下班之前把新闻稿赶出来,中午大家可以先去吃饭休息一下了。”
“老板英明!”
办公室内一片热闹,劳累了一上午的同事们齐齐哄笑着准备一起出去吃中饭。
程倚庭也顿感放松了下来,“辛苦了。”
正和同事们笑着打招呼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程倚庭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转身,一愣,发现竟是新闻主编。
主编低声道:“倚庭,你留一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做新闻的人,对直觉这一类的东西分外敏感。于是这一刻,看着主编yù言又止的神qíng,程倚庭凭直觉相信,她即将要面对的事qíng,应该不会是一件太好的事。
果然,当众人散去,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已经年近六十的主编双手jiāo握放在桌面上,缓缓开口对她只说一句:“倚庭,以你的资质的,在这个行业内,我们要比寻常人承受更多的不公。”
程倚庭是何其通透的人,一句话,隐隐就感觉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她点一点头,只轻道一句:“我知道。”
主编的声音透着无奈:“有些话,其实连我,都不知该如何和你说。”
“照实说就好,”反而是她,大概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承受接下去将要听到的,所以更能淡然:“我进公司第一天,您就告诉过我的,做新闻,最重要是尊重事实。”
主编点一点头。
“那么,倚庭,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想和你讲哪件事了。”
“如果我没猜错,是否是上个月我写的关于某地方儿童捐款工程款项迟迟未落实的深度报导?”
“是。那一天我就与你讲过,这篇报导一旦见报,牵涉面将极广,不断被曝光的真相也会越发骇人。”
她勾唇,陈述一个事实:“有人中道落马,有人携款逃离。”
主编定定地看着她:“你得罪了人。”
权利斗争,必有牺牲品。而她这个用笔记录下一切的人,必然是第一个被牺牲的对象。
程倚庭不语,已经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主编苍老的双手推着一封白色信封推置她面前,上面“辞职信"三个字是用黑色钢笔一笔一划写上去的,苍劲有力,是主编的字迹,程倚庭甚至能想象那个画面,她相信他写每一笔画都是用着心血去写的。
“对不起,倚庭,”主编说:“自打你出校园,就是我一手培养的。看着你一步步走来,成长为现在这样一名优秀的记者,我对你,有太多的不舍得。”
他是上司,也是恩师。对她而言,面前的这位长者,在公事上无论有何要求,她都有理由去遵从的。
所以,她只问一句:“是否是上面有人给了您压力?”
“是。倚庭,希望你能理解,除了你之外,我还有太多必须保护的东西。比如这里,比如这间公司的其他人。”
这个理由足够了。
程倚庭点点头,双手接过这封辞职信。
“今天下午我就会去向人事部请辞。”
她看向老师,淡淡一笑:“老师,如果外人问起,请您就说是我主动辞职就好3。这样,您和您在这里的心血,也会被保护得更好一些。”
她连破迫离开,都是这样傲骨,甚至都不忘最后为他着想一场。
“倚庭,”老人只能说:“我很抱歉。”
对不起,他保下住她。
“不碍事的,是您教我的,做新闻,最重要是凭良心做,这一点,我没有遗憾。”良心上过得去,反而是她比较放松,甚至还能开个小玩笑:“最多有些下甘心吧,就报导的内容与市场反应看,我和竞争对手华夏新闻集团的苏小猫苏记者打成平手,她仍然相安无事继续做着新闻第一线,说真的,我羡慕她。”
一听这话,主编立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哎,苏记者那是有后台。”谁都知道的,如果那位苏小猫记者身后没有某位先生的qiáng大背景支撑,以她的担大妄为,早己不知被毙了多少次了。
程倚庭笑了,“是啊,真可惜,我没有后台。”
“谁说你没……”
主编反驳说“谁说你没有”,却在下一秒,倏然住了嘴。
唐涉深。
谁都知道,唐涉深背后的SEC帝国实力深不可测;谁都知道,程倚庭和唐涉深是夫妻;但谁也都知道,这一对夫妻之间,貌合神离。唐涉深怎么想,主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程倚庭结婚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过她谈论过他一次。
哎。
老人叹气。
这是个好女孩,他衷心希望她能过得好。
程倚庭站在城市的天桥上,凭栏沉默。 一个下午,她都保持着这个静默的姿势,实在是,除此之外,她寻不到更好的途径来想一些不好的事。 不是没想过用“霉运过去,财运滚来”这样的啊Qjīng神来说服自己,然而可能,是她在这几年的时光变迁中,已经钝化成一个不太容易随时随地笑得起来的人,以至于事来兵败倒,说崩溃固然夸张,但内心那一阵不算太痛却持久不退的不快乐却是真真存在的。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世界缩成小小的一角。一个沿街乞讨的老人家正遭受呵斥以及qiáng行驱逐,一个画面定格一场人xing的jiāo锋,qiáng势与弱者的抗衡,yīn暗与光亮的冲撞,还有冷眼旁观,还有义愤填膺。 那一瞬间,程倚庭几乎是下意识的,随手就往口袋里想掏记者证,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一句“我是记者”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时,手指碰触到口袋空空的事实,毫不留qíng地提醒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已经,没有记者证了。 心里骤然一凉,程倚庭心里一慌。荒原般的,四下无人,这才意识到令她钝痛的地方在哪里——程倚庭不做记者,还能做什么? 一个人,总是要有一些别人抢不走也打不倒的东西在手,才会有安全感。 不是工作,就是婚姻。 除开这两项,对现代的女xing来说,即使明日是世界末日,也不过是你我共亡一瞬间的事而已,其他的再严重,也不过是一句so what。 程倚庭显然没有把婚姻当成不可摧的最后一张底牌。 所以工作这两字,对于程倚庭的意义,就太严重了。 虽然很多日子以后的程倚庭才明白工作之余她的严重xing,实质上很大程度是有她自我qiáng迫的qíng绪在里面,而终其本质,说来不过是一场不讲道理的感qíng用事;可惜彼时程倚庭,尚未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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