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有信_朝小诚【完结】(13)

阅读记录

  所以他对她下不了手。一如数年前那样,他因一念之差,成全了她对他人的忠心,代价则是陷身后整座世界落入了崩溃边缘。

  在这个深夜,唐信像是终于有些倦了,“陆凉风,明明是你不惜出卖自己也要算计的我,为什么算计了之后,你又不要了呢?”

  唐信想起那一年的那件事。那是一个秘密,发生在三年前,是唐信一生的不可触碰与不能言说。

  谁也不会知道,三年前SEC核心机密外泄以至于一败涂地差一点点崩盘倒地的始作俑者,不是陆凉风,是唐信。那些机密,那些文件,不是陆凉风窃到手的,是唐信,一手奉送给她的。

  毕竟是每晚共枕的夫妻,有些默契不言而喻,连真相大白彼此摊开底牌时竟也不例外,他只听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揭开这一场骗局的序幕:“陆凉风,我这个人,以及我的身份,不止是你的妻子而已。幸会,风亭的信少爷。”

  一日山水变,两乡天外隔。

  从来都只觉这样的qíng绪太过夸张,他出道已久,早已忘记了七qíng上脸是怎样一种滋味,然而他终究失算了这一遭,他忘记了他仍是个男人,并且并不算太老,这就意味着,即便不会动qíng,他也仍是会动xing的。

  何其讽刺,对陆凉风,他已两者皆动。

  他克制着自己,对深爱了整整一年的妻子轻轻道,“终于见到真正的你了,幸会,不打算介绍自己么?”

  陆凉风全然没有了昔日的温存与眷恋,真正的她分明是连一个眼神都是冷qíng的,而唐信最痛苦的则是,他发现自己对于这样一个陆凉风,竟也没有想要手刃的念头,从此他就开始了,克制自己对陆凉风的yù望一如苦行僧克制对尘世的探究。

  她整个人站得笔直,如醉隐在酒缸底的名剑,一朝出世,终于醒来,要拿他和她的感qíng做饮血的第一场祭,“我是谁你不必知晓,想要探查究竟,就凭信少爷的本事了。”

  他笑了,以笑容埋葬同她的感qíng,“你来我身边,是为了得到风亭的秘密是么?唐涉深的帝国,其下暗账与资金走的是风亭这条路,我知道,这不是秘密,就看各自有没有本事查到而已。”

  “很显然,我的本事仍是不够的,”她负手望天,如沙场战将:“尚未将想要到手的东西得到手,就已被你识破。都说风亭唐信是唐涉深防御体系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是风亭唐信的本事,我服你。”

  那一刻唐信心如止水。就好似一个人常年行走于暗巷之内,整日提防着血溅五步,终于有一天见了天日,眼前的场面却是一人对敌三千,他很痛快,却更想流泪。

  他只是不懂,“是不是,我待你不够好?”所以一年夫妻之qíng也融不化她狠心的初衷。

  “与你无关,”陆凉风看着他,语气出奇地平静:“不过只是,各为其主。”

  没有苦衷,没有原谅,没有求饶,她什么都没有,行至真相大白之际她终于连他的真心都不要了,孑然一身,听候发落。

  “要把我怎么办,你动手吧,”她静静地等待:“早听闻掉入风亭信少爷之手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我大概是明白今晚过后我的样子的,所以,你请吧。”

  唐信忽然站起来,走过去,走到她面前,站定,直直地盯着她,冷不防抬手一把捏住她jīng巧的下颌,一字一句:“……你只是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偏偏要走这条路。”

  “女孩子?”她忽然笑了。又是那种笑容,开始很美,到落尽之时仍是美,仿佛她整个人都会如同这笑意一般,死或老,都仍是美。

  “你有见过少年时就卖过血,混过道,进过堂口,如今终于落得卧底这一身份的女孩子么?”陆凉风笑了,如清晨花开,“所以,唐信,对我,不需要同qíng心,我不过是一招棋子罢了。”

  后来的唐信想,若没有当日她这一句截然的自剖,他会不会,真的一如四季jiāo替般将她这一页轻轻翻过。

  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做得到。他亲眼看着自己从书房的保险柜中拿出一叠文件,扉页上“机密”两字以朱红色钢笔写就,触目惊心,明目张胆地诉说着这是一份怎样足以翻天覆地的秘密。然后他把它jiāo到了她手上。

  陆凉风怔愣。她看着他握着她的手,而她的手里正是她苦苦想得却未得到的秘密,她只听得他说:“如果你是为了它而来,我就给你。……因为今日,你仍然是我的妻子;保护你以及成全你,也仍是我的责任。”

  那是唐信这一生最彻底的一次放纵。年少时那段颠沛流亡的时光中,他就曾听闻流亡的僧人讲过这样的禅诫,山河大地本是微尘,一己色身更是尘中之尘;《金刚经》中更是写得清楚,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个道理他懂,终究还是办不到。

  那一年那一天,他想他可能真的是很喜欢眼前这个名叫陆凉风的人,qíng愿自己为她犯错为她犯戒,也不忍心见她折在他手中。

  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当唐信再回忆起这些时,当事人却已经一死一伤。过去的陆凉风没有了,现在的这个陆凉风不过是没有记忆的陌生人而已,唯有他旧qíng难去,一陷不起。他甚至只能在喝醉的时候才可以站着面对着她对她讲这些。

  “陆凉风,我只希望你能快乐,”酒后吐真言,这是真的:“不管陆凉风是唐信的谁,唐信的妻子或是唐信的敌人,不管陆凉风在唐信身边的时间是三年前抑或三年后,我都希望你能快乐一些,甚至不必多,能有一些都是好的。”

  说完这些,他对她像是再无话好说,他转身,淡淡地对她道,“太晚了,我送你回去。”说完他就举步走,如同对待一个相jiāo多年却已陌路的朋友。

  陆凉风看着这个人的背影,微微低下了头。看着停车场昏暗的灯光把自己的身影拖成长长的一道暗影,从来不知感qíng为何物的陆凉风竟然感到了一些难过。

  很多日子以后的陆凉风,身陷绝境无路可退时,也曾问过自己为这个男人的复仇计划她甘愿牺牲自己是否值得。然而每每想起这样一个夜晚,想起他从未喝醉过偏偏被她见到了一次醉态,想起他寻常般的莫测放纵和最后的那一些淡静姿态,听到了他的真话也听到了他的真心,想起他说的每一个字,想起他说的这一句希望你快乐,妻子也好敌人也罢,都希望你快乐,陆凉风就只觉这一生最大的快乐她已经有过了,明明白白地有过了,所以将来为这快乐所做的一切回报,她都不后悔。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凉风先前手臂上受的伤经过细心医治,已经完全康复。

  骆名轩站在医生的角度仍是不放心地告诫她:“这一段时间就不要动刀动枪的了,毕竟刚好,自己的身体如果自己都不珍惜,旁人再怎么替你医治都是没有用的。”

  陆凉风点点头,很正式地向医生道谢,郑重的样子倒是让骆名轩觉得太隆重。虽然身为人民医生常有医好的病患来致谢,但对这一位陆小姐,骆名轩见惯了她冷qíng冷xing的样子,一时间陆凉风如同谢恩师一般地向他感谢,让骆名轩着实发怵了一会儿。

  陆凉风也不装,直言到底:“我谢谢骆医生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我。一个不喜欢的人,却还愿意细心为她治疗,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双方都是聪明人,有些事不言自明,骆名轩也不否认,没有说一些“怎么会怎么会我可喜欢你啦”这种废话,索xing点点头,接下她的话,“不是不喜欢,只是不了解而已,不明白你过去为何要做那些事,也不明白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但是纵然我不了解你,我自问还是了解一些唐信的。值得他付出这么多的你,必然是有你的好的。”

  huáng昏时分,陆凉风走出医院,负手望天,一片澄澈。她脑中豁然闪过佛陀说过的两句告诫,清净本源,澄观以澈。

  她遇到了一群好人。唐信、骆名轩、唐涉深、卫朝枫,这些她曾亲手令他们陷入一场崩溃的人,原来都是好的。陆凉风深吸一口气,心想还好,她还记得这些人,记得她做过的事。过去的事已铸就,至于未来,她会走下去,为这些曾经伤于她手的人,一步心血一步险地走下去。

  天色渐暗,陆凉风骑了两小时的机车,在偏僻郊外的一处村落前停了下来。停好车,摘下头盔,打开机车匣,里面正躺着一把黑色的匕首,泛着冰冷冷的金属光。陆凉风盯了它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垂手拿起了它,放进了贴身的紧身衣暗袋中。

  jiāo叠的村落,如同迷宫般,越往里走越bī仄,狭长的弄堂,雨后更多一分cháo湿yīn冷。陆凉风沉默地在弄堂中穿梭,两旁的老房子早已被人废弃,前村还依稀可见袅袅炊烟,行至后方几乎是荒糙丛生。一个狭窄的转弯,陆凉风终于站住了脚。

52书库推荐浏览: 朝小诚 现代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