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有信_朝小诚【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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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觉啊。”

  呐,我们韩慎同学不愧是本行本业出淤泥而不染的杰出代表,明明从事的是灰色产业,走的生活路线却是端端正正的良民路线。早起早睡,工作生活两不误,了解的人明白他是风亭的掌事人,不了解的人上下一打量这青年,活脱脱一副庄稼汉的朴实形象啊。

  “别喝了,快回去休息吧。”

  唐信置若罔闻,随手一把拉他坐下,“韩慎,做人不能像你这么无趣。”

  韩慎轻轻推开面前的酒杯,“工作时间,我不沾酒。”

  “私人时间也不见得你会沾啊。”

  韩慎一想,也是啊。随即又想,这家伙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私生活摸得这么透了?!

  正想劝他一两句,冷不防看见一个黑色衬衫黑色西服的男人从里间VIP包厢里走了出来,直直走向唐信,俯下身,低声向他耳语:“再继续的话,今晚那两人的身体怕是熬不住了。”

  唐信抬手抿了一口冰酒,“他们用哪只手打的陆警官?”

  “监视器上显示,是左手。”

  “好,那就废左手。废掉两只手,我就住手。”

  “明白了。”黑色西服的人得到指示,匆匆离去了。

  唐信转头,只见一旁的韩慎:“……”

  唐信捏了捏他的脸,“你这是什么表qíng?”

  “唐信!你派人在做什么!”韩慎回神,犹如屁股上被安了弹簧一样陡然跳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唐信笑笑,“就是知道,我才做的。”

  这世上有一种男人,予人的感觉是酒意三分醉三分醒,懂得在美和艳之间以微之又微的醉意使人防不胜防,且这种薄醉不常见,卖少见少,犹如灯火长街的尽头一闪而过的那一尾及地的长袖,水袖一扬便是jīng致而危的风qíng。

  唐信微微垂眼,看了一眼握住酒杯的左手上被车门重击后留下的那一道清晰红痕,想起今晚陆凉风对己对他的不关心与不在乎。唐信喝了一口酒,唇间飘出几个字,“有些账,她懒得算,我算。”

  话音未落,长廊的尽头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韩慎闭上眼,他不是第一天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了,他明白唐信的做事方式是如何险峻如峭壁。

  “唐信,”韩慎的表qíng很是有些劝诫在里面,“你现在已经不是风亭的唐信了,你是要替唐涉深撑起整个SEC的执行人。”

  “所以呢。”

  “所以有些事,你原本可以做,现在已经不可以做;对比唐涉深,你明白他比你多的是什么吗?”

  “嗯?”

  “余地。”韩慎看着他,声音如清冷溪水流淌在月夜山涧清辉下,“唐涉深的行事作风看似赶尽杀绝,但在一些关键xing的转折处,他十分懂得如何留足余地。”比如当年对待卫朝枫这个人,明知是敌,唐涉深却留了余地,大手笔的余地,攻心为上,方将原本的敌人变成了自己的兄弟。

  说完,韩慎起身yù走向包厢,阻止里面正在进行的杀戮。却冷不防被唐信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说的,我懂,只不过……”他放下酒杯,眼里分明闪烁着醉态的笑意,“事关陆凉风,我没有余地可谈。”

  韩慎瞪了他一会儿,仰天叹了一口气。看来他刚才那一段老头子般的叨叨念,完全没有起到启发教育的先进xing作用。对于唐信这种心智早已发育完全的男人,什么引导xing教育简直是狗屁。

  “好吧,就当我刚才那些话没说,”韩慎简直是痛心疾首了,“可是你好歹也该算一算是为谁没有余地。陆凉风?唐信,你到底明不明白她是什么人?”

  “我明白,”唐信答得一点犹豫都没有,“她是她父亲联手暗地的势力用来对付SEC的卧底。”

  韩慎不得不提醒他,“当年SEC机密外泄而受重伤,陆凉风卧底事败,她父亲携款逃离出境,你追至不及,是谁向陆父通的风报的信,你也该明白吧?”

  唐信笑笑,没有回答。

  这是一段不长的沉默,诉说的却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明白,”半晌,他才意兴阑珊般地应了句,“是陆凉风。”

  就在当年,就在他开车追去堵截背后策划者之一的陆父时,却硬生生被陆凉风截断了去路。她是不惜以制造一场车祸为代价,硬生生博取了他最后的不忍,当他抱起地上流血的她,倒转车头开向医院的方向时,他就明白,爱过恨过,他还是因这一个陆姓女孩而失去了,最后这一个将凶手捉拿归案的机会。

  韩慎扶额,“从陆凉风在医院清醒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问过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唐信避而不谈,只是笑,“我有我的打算。”

  “哎,你……”

  韩慎还想劝他几句,比如“世上女人何其多,何必吊死这一棵”,唐信却先比他快一步开口了。

  “韩慎,”他叫了他一声,声音很低,却稳:“其实我很清楚,我和她之间的时间,只有那么多了。”

  韩慎一时倒是有些怔住。

  唐信微微笑了下,有种比清醒更清澈的神色在里面,“我欠下唐涉深些什么,我清楚;陆凉风欠下我些什么,我也清楚;我不用她还她欠我的,但我一定会还我欠唐涉深的。人生里总有些事,是比较不从容的,譬如这件事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清楚将来的结局会是怎样一个模样,所以过程会如何反而不那么重要了。过程里的两个人能快乐一点是一点,我手里的感qíng,能用一天是一天,反正最后,这些快乐这些感qíng都会是没有的。”

  这是一个活得比任何人都清醒的男人。受过伤,伤得还很重,再入世,xing和qíng都会变得较寻常人来得更薄一些。

  “江湖有江湖的办事规矩,圈子有圈子的游戏规则,对方既然先下了重手,即使两败俱伤,彼此停战,也不妨碍三年后我要讨回那笔帐。不是我赶尽杀绝,而是这种回敬的方式,从楚汉相争,就已经传承下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何其淡,淡得令人错觉他不过是在闲谈别人的故事,他的右手甚至还戴着佛珠手串,紫檀的馥郁气息幽幽袭来,他身上的清幽平和与他方才话语间的招招杀势形成一瞬间的落差,令人恐惧,慑人心魂。

  “你啊,”韩慎张口,方才觉得喉咙口已有些微微的沙哑,“我还以为,常年喜欢戴佛串的人,心会变得软些。”

  唐信笑了,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德川时代的天海僧正说过,真正的佛法应该面对每一次重大痼疾,都能应付自如,或除之,或治之。若适逢乱世,只能以武力来对抗武力,已然如此,也无妨。”

  韩慎无语。看着眼前这个温温和和的男人,看着他手腕上幽静清寂的佛串,听着走廊尽头因他一声令下而传来的声声痛感哀嚎,韩慎忽然有一种悚然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男人体内bào力的本xing沉睡多年,如今,正一分一秒在苏醒。

  第二章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陆凉风因公受伤,组织上给了她三天休假,谁知陆警官却不领qíng,休假一天后便返身动工,惹得她的上司老方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一句“你是傻的吗!”。

  陆凉风自然不傻,然而一个正常人在清醒的状态下做些旁人难以理解的傻事,这才是令人感慨的地方。老方骂归骂,但陆凉风是怎样的为人他都看在眼里,于是一边嘴里骂骂咧咧有假不休她蠢她傻,一边暗自吩咐手下人这些天给陆凉风安排的都只能是文职,以好好照顾她。

  陆凉风平时上下班都开重型机车,抄小路,速度快,此时受伤虽说没有重到成了独臂女侠的地步,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恢复到昔日驾驶着机车一路狂飙的勇猛状态,于是程峰自告奋勇担负起接送陆凉风上下班的任务,以报当日之恩。

  陆凉风看着程峰踩着机车傻巴巴地等她,她盯了他一会儿,只对他道:“说过了,不用。”

  程峰是个好小伙,适应能力特别qiáng,特别能适应陆凉风这种硬石头般的物种,跨下机车,拿着一个机车帽就给她戴好,不屈不挠:“上来吧。”

  陆凉风连辩驳都再没有,转身举步yù走。

  “我没有别的意思,”程峰“哎”了一声拉住她,笑容很和善,“昔日有说书人讲,一饭之恩,不惜吞炭纹身,毁容燔发以报的故事,你听了也是赞同的。我今日对你所做的,不过是区区不足效仿罢了。”

  陆凉风停住了脚步。程峰叹了口气,“所以,还是不肯上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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