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清了清嗓,“睡醒了?”
“我没睡。”
姜词从沙发坐起来,将还剩半杯的水喝下去。水已经冷了,残余丁点温热,“你在做什么?”
“批改作业。”梁景行缓缓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姜词这才想起来,梁景行的本职工作其实是大学老师,“你是打算转行吗?”
“公司最大股东是我姐,我只投资了一小部分,替她管理罢了。”
姜词走到办公桌前,往他电脑上看了一眼,确实是文档的界面,下方任务栏中堆着一个邮件的图标,她目光微微一沉,盯着那图标看了片刻,“你这个人,似乎只要愿意,能胜任任何一种角色。”
梁景行喝完水,将杯子搁在一旁,也不靠近姜词,将窗户打开,点了一支烟,“随着兴趣而已,这几年才专心做事。”
“那你最喜欢做什么?记者?摄影师?老师,还是现在的商人?”
梁景行转头看着窗外,静静抽着烟,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又似乎无心jiāo谈。片刻后,终于出声,“记者。”
姜词还要再问,梁景行忽转过头来看着她,抢在她之前再次开口,“阿词,下周我要去趟帝都。”
姜词一怔。
“去多久还不确定,你要做的工作我会吩咐刘原告诉你,要有任何不清楚的,尽可以问他。”
姜词神qíng一滞,“哦。”
“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吃过晚饭我送你回去。”梁景行重回到到办公桌旁。
姜词却没动,抬眼看着他,目光太过透亮,甚有些犀利的意味,“梁叔叔,这决定是你刚刚做的,还是一早安排好的?”
她喊“梁叔叔”时,语气总似带着几分深意,仿佛讽刺,或是别的什么。
梁景行没说话。
姜词再不看他,绕过去,重回到沙发上。她翻了个身,将身上外套脱下来盖在身上。
梁景行静立片刻,然而姜词再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已经睡着。
第14章 杨妃色(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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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考一轮轮进行,很快就到了期末。姜词过着极为规律正常的生活,只是每次给张语诺父亲张德兴打钱的时候,都会觉得心口憋闷,似乎眼前这样暗淡的日子,永远也到不了头。
抽空,她会问问张语诺最近的状况。但无论问几次,qíng况都是一样,张德兴脑中淤血渐渐消散了,但仍没有转醒的迹象。张母刘亚芬照顾这么一个“植物人”,耐心渐失,平日总是连声咒骂,骂已经死了的姜明远,骂姜词,生气到极点,也会骂张语诺。
十六岁的女孩,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每每提及,都是愤愤不平,“难道我爸一辈子不醒,我就一辈子都不能过正常的生活吗?成天哭丧着一张脸,怨天尤人,我爸就会醒过来吗?”
姜词无言以对。
重重压抑之下,她不由自主地会想到梁景行。
只有这个人,不会同qíng她的境遇,亦不会因为她父亲的罪行而将她连坐,更不会让一直盘踞于她心中的yīn暗扭曲沉渣泛起。
可这个人,如今也是杳无音讯。
有好几次,姜词,都打算找陈觉非或是刘原打听梁景行的近况,话到嘴边,又被自己生生咽下。
她对于自己的软弱心生不齿,没人能替她经历眼下这些。水潦火烧,鬼蜮荆棘,都是她一个人的。
崇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姜词期末考试也结束了。她考得不错,比起高三第一次摸底考试时进步了足足三十四分,这样的成绩,足够让她在艺术专业和普通本科之间自由抉择。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还有两周的补课,此后才是仅仅只有七天的寒假。而补课期间,恰逢姜词过生。
往年都是过得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但如今能有一个人记得这日子都属难得。
天气时雪时晴,姜词生日这天,竟恰好是个大晴天。在教室上课时,教学楼外通风管道上冰块融化滴下的水敲在空调顶上,“滴滴答答”,总让姜词产生几分正在落雨的错觉。
英语老师在讲时态变换,姜词将目光投向窗外,放任自己走了一会儿神。
冬日阳光晴好,她那些晦涩心事也一同被bào晒过一般,变得轻盈几分。
下课后,姜词收拾好书包,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请假。生平第一次,她撒谎早退了。
一出校门,她掏出手机给曹彬打了个电话,“曹哥,今天有空吗?”
曹彬惊喜道:“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在酒吧呢,白天连只苍蝇都没有,闲得很。”
“那我过来找你吧。”
曹彬一怔,“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词笑了笑,“没有,我今天生日,过来给你做点生意,中午请你吃饭。”
姜词先回家一趟,换了身衣服——她这一年都没买过新衣服,好在以往那些贵则贵矣,都是质量上乘,经久耐用。
推开酒吧门,曹彬正坐在吧台上与调酒小哥胡侃。见姜词进来,曹彬立即从高脚凳上跳下,迎上去将姜词轻轻一抱,手掌猛拍在她背上,“阿词,生日快乐!”
这一下拍得姜词差点一口气呛住,调酒小哥冲她抛了个飞吻,“赶紧过来,专门为你调一杯生日酒。”
姜词同曹彬一起坐过去,调酒小哥先来了套眼花缭乱的花式表演,随后将调好的jī尾酒倒入高脚水晶杯中,放入两块冰。
浅浅的一只杯子,浅绿淡红两色,映着吧台浅huáng色灯光,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这叫半面妆,绿是翡翠绿,红是杨妃红,”小哥扬了扬下巴,“我自创的。”
“嘿,”曹彬端起酒杯看了看,“诌起来一套一套的。”
姜词浅浅喝了一口,酒味很淡,酸酸甜甜,分外可口,她弯眉一笑,“谢谢,不用给钱吧?”
小哥笑说:“给,当然得给,不然我喝西北风去啊?”
“没钱怎么办?”
“那只能把你人押在这儿了。
说笑一阵,曹彬问起她近况。
姜词脸上笑容淡了几分,“就这样,还行吧。”
曹彬叹了口气,“你这人就是太喜欢逞qiáng,你曹哥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有用得找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曹哥,你别这么说,”姜词将jī尾酒一饮而尽,冻得她哆嗦了一下,“真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已到了饭点,姜词和曹彬就近找了家餐馆。吃完之后,姜词要结账,被曹彬拦了下来,“你过生日,我请你才像样子。”
姜词笑了笑,“哪有寿星让别人请的道理。”
“我也没给你准备礼物,蛋糕都没来得及订,请顿饭是应该的。”
姜词推拒不过,还是让曹彬付了。走出餐馆,曹彬问她:“快过年了,你有什么安排,打算回老家吗?”
“只放七天,”姜词很淡地笑一下,“再说家里也没什么亲戚了。”
曹彬和姜词同乡,是了解姜家状况的。姜姓在他们那一片是大姓,何至于没有亲戚,不过是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摆了。
安慰的话说多了也腻味,曹彬拍了拍她肩膀,“要是过年无聊了,给我打电话,我包饺子给你吃。”
姜词笑答:“好呀。”
“我还得回去酒吧值班,就不多陪你了。”想了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张纸片塞进姜词手里,“别人给的,今晚是最后一天,你要是没事,拿去看吧。”
姜词也没拒绝,仔细收好塞进口袋,笑说,“曹哥,谢谢你。”
曹彬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只叹了声气,摆手道:“那行,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人觉得冷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向四周寻点暖和的东西。但一旦离开了这处热源,却会加倍地觉得冷。
姜词双手cha在衣袋里,看着曹彬胖而敦实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处,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
两日前,梁景行也踏上了归程。
他本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见叶篱最后一面,那日在办公室里审阅学生论文,许尽欢给他发来一封邮件。
邮件最后,附上了叶篱的近照,她穿着病号服躺在chuáng上,由于化疗,头发已经落光了,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冲着镜头比了一个“v”字。
真是瘦了太多,仿佛只剩下一把枯骨。
正是这张照片,促使梁景行最终下定决心。
他在帝都待了两个月,临近过年才回来。
回国当天,许尽欢开车去机场接他,见面先嘲笑他一顿,“胡子好久天没刮了吧,看你这样子,说是刚从戒毒所出来,我一点也不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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