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里提包护在身前,抬眼看着刘亚芬,暗自镇定呼吸,“刘阿姨。”
刘亚芬将她从头打量到尾,“听说你现在成画家了?”
姜词没吭声。
“也是,傍上梁家这棵大树,自然不愁吃穿。你跟你老子可真是一个德xing,只管自己吃饱,哪管他人死活。张德兴这人吃亏就吃亏在老实,帮人卖了十多年的命,转头人家卸磨杀驴,如今瘫在chuáng上像个死人一样,还替旧主着想呢!”
那从未远离的重压似一记重锤再次袭来,姜词只觉胸中郁积,“……张叔叔曾说,今后再不想见到我……”
刘亚芬冷笑,“你倒有脸提,你不如问问你傍上的那人做了什么好事?”
姜词呼吸一滞,“你是说……梁景行?”
“堂堂的大学老师呢,行事跟那些黑心透了jian商有什么分别?仗着自己有俩臭钱,腆着脸去威胁一个残疾人,算什么本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刘亚芬冷哼一声,“我只恨当时怎么没一刀砍死你,进去就进去了,总好过一辈子伺候一个残废!如今你是得势了,也算是你祖上积了yīn德。可姜词啊,你真不怕今后遭报应吗?”
工作日的上午,医院大厅里仍是络绎不绝。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因太过于接近人最脆弱无能的本质,也太接近死亡。
姜词自小就不爱去医院,打个小针也能哭得肝肠寸断。那时候姜明远按着她不让她动弹,一边安抚道:“打完了就放你两天假,不用画画,我陪你去公园玩。”
他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父亲,害了无数人,却从未让她受过丁点儿委屈。
姜词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手脚发凉,刘亚芬说过的话,仍一句一句回dàng在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了推她手臂,“阿词?”
姜词骤然回神,对上梁静思担忧的目光。
姜词笑了笑,“刚在想事qíng,有点走神。”
梁静思微蹙着眉头,“你没事吧,脸色看着不大好啊。”
“没事……医院味儿大,闻久了不大舒服。”
梁静思将她搀起来,“那走吧,你没吃早饭,估计也快饿了。”
到了家里,梁静思嘱咐厨房阿姨先给姜词熬碗粥垫垫肚子,又去楼上书房拿了几本书下来。
“都是些孕期注意事项,你要是不耐烦,就让梁景行看,看完了让他一条一条说给你听。”梁静思在姜词对面坐下,“他在联系家里,打算找个可靠的人专门伺候你。我们家里的qíng况,你也知道一些,我爸是个老顽固,他这关肯定得费些功夫。但你现在既然都怀孕了,景行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受委屈……阿词,你在听吗?““哦……在听呢。”姜词定了定神,很浅地笑了笑。
“你头几个月得格外小心,他住的地方也没个人照应,我现在不如以前忙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暂时住在我家里吧。和景行商量过了,他也是这个意思。”
“麻烦你了。”
“这么说就见外了——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
中午梁景行过来了一趟,将姜词的行李和常用物品都搬了过来。他下午有个极其重要的回忆,吃过中饭便走了。走得匆忙,姜词也没跟他说上几句话。
下午,梁静思让姜词待在家里,自己去医院取检查结果,让家里的阿姨照应着。
那阿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让姜词有事就吩咐。她看了一会儿,渐渐地打起了瞌睡。
姜词静待了片刻,见那阿姨没动静,揣上手机,静静悄悄出了门。她先叫了辆出租车,在车上时,试着拨了拨张语诺的电话。
没曾想,还能接通。
外面日光灼烈,晒得前方水泥的路面发白,空气里一道道扭曲的热气。
打完电话,姜词向司机报了个地址。
·
是个有些年份的小区,花坛里栽了几丛绣球花,粉紫的颜色,分外好看。姜词在树荫下站着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道苗条的身影从前方的居民楼里闪了出来。
姜词站直身体,望着张语诺一步步走来。
睽违三年,她也变了。抽条一样长高了数厘米,瘦了,身上再无那份未经世事的娇憨气,眉间多了几分忧郁。她穿着一条连衣裙,样式和花色看着都有些陈旧。
张语诺并未多说什么,短短寒暄几句,就领着姜词进了楼里。
为了方便张德兴出入,他们住在一楼。一打开门,一股溽热之气扑面而来,屋内没开空调。
张语诺找了双gān净拖鞋递给姜词,又给她倒了杯水。
姜词换鞋进去,打量了一下屋子。
屋内装修是上个世纪的风格,典型的老房子,收拾得再gān净,也有股挥之不去的破败之感。
张语诺见她在观察,解释了一句,“原来的房子卖了,这是我爸一个朋友的房子,临时租住的。”
左边卧室里传来一道浑浊的男声:“囡囡,来客人了?”
“哦,”张语诺抬高声音,“是……是我的一个同学!”她走上前,跟房里的张德兴说了几句话,随手掩上门。
姜词注意到她的动作,眸光微微一沉。
“你……坐吧。家里也没收拾,挺乱的。”她将沙发上的一件汗衫拿起来,扔到浴室外的一个篓子里。
三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张语诺远不是这幅模样。姜词记得那时候她还穿得不错,并不像受过多少苦。
姜词踌躇许久,仍是问道:“语诺,你……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张语诺似给刺了一下,抬头瞥了姜词一眼,却又立即低下头去,“还好,就是我爸……”
姜词急忙问:“张叔叔怎么了?”
便见张语诺渐渐红了眼眶,别过头去,紧咬着唇,深深呼吸,片刻,终于出声,“……我妈打算跟他离婚。”
姜词一愣。
“久病chuáng前无孝子,我也不怪我妈。我爸成这样了,她没必要把一辈子也搭进去。”
可要是离了婚,照顾张德兴的任务,就得落在张语诺肩上了。
“我马上读大四,家里这样,出国肯定是不指望了,打算申请保研。可我妈也不让,说是读研làng费钱làng费时间,还不如早些找个人嫁了……”张语诺神qíng凄然,“可依照我现在的条件,谁敢娶我?”
屋里再次传来张德兴的声音:“囡囡,给我倒杯水!”
张语诺飞快擦了一下眼角,应了一声,接了杯水,往房间里去了。
姜词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凉椅的扶手,低垂着目光,心里一时纷乱如麻。
看张家现在这样,的确不像是阔绰到不需要接济。可既然如此,张德兴何必断然拒绝她的帮助?
难道真如刘亚芬所说,他这人顾念旧qíng,忠厚老实,又受了梁景行的威胁?
她回想着那一日的qíng形,梁景行说了什么?
阿词,你是清白无辜的。
你打算管到几时?张德兴一辈子瘫痪,你准备照顾他一辈子?
第57章 水洗蓝(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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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坐片刻,张语诺从房里出来,“姜姐姐,你要有事再联系我吧。一会儿我妈打麻将回来撞见你了……”
姜词从椅上起来,拎起自己的包,顿了片刻,忽压低了声音问道:“语诺,梁景行来找过你们吗?”
张语诺一怔,“找过的,就是你高考那年,我妈去找你后不久……他到医院来,跟我爸说了半天的话。”
姜词忙问:“他说什么了?”
张语诺摇头,“我在外面,没听清楚。”
“那……我能进去问问张叔叔吗?”
张语诺轻咬着唇,摇了摇头,“恐怕不方便。”
姜词垂下目光,静站片刻,“……那打扰你了。”
张语诺神qíng黯然,将姜词送到了门口。
姜词顿住脚步,手攥着包,张口数次,最终什么也没说。
出门之后,她走得很快。烈日bào晒肌肤,头发一阵阵发麻。
刚到小区门口,前面忽拐过来一辆宝马,姜词扫了一眼,一愣,副驾驶上分明坐着刘亚芬。
她赶紧转身往反方向走,然而刘亚芬显然已经看到了她。车子疾驰而来,在她身边一个急刹。刘亚芬钻出车门,快走几步拉住了姜词手臂,“你来gān什么?!”
姜词心里一慌,却也不敢撒谎,“我过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还嫌把我们害得不够惨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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