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谭青麟后来一直就停在了甄朱的边上,舞会将近尾声,她坐在那里,有些魂不守舍,应着他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时,忽然听他随口说道:“薛小姐——”甄朱只是被认做石家义女,并不改姓,“上次沪上一别,我也好些时候没见到徐兄了。他是张效年最得力的亲信,又是准女婿,看最近的舆论和形势,他想必也不好做,不知他近况到底如何了。”
顶着新鲜出炉的石府义女身份,今夜灯璨酒醇,身边追求爱慕者环绕,欢快的舞曲一直在耳畔响个不停,所谓快意享受人生,大抵也不过只是如此了。甄朱几乎一直不停地在跳舞,但心qíng却始终飘忽,人仿佛一直游离于这个欢乐场外。
今夜她心里最期待见到的那个人,他并没有来。
此刻听到谭青麟忽然提及他的名字,她的qíng绪立刻就低落了下去,面上却并无多余表露,并没作答,只是慢慢喝完杯中的那口jī尾酒,将杯子放了下去,朝他一笑,起身道:“谭先生先请自便,我有点事,先出去下。”
她出了舞场,回到房间,反锁了门,定了定神,再次拨打了那个号码。
那个是徐致深在北京住所的号码。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她忽然很想听他的声音。非常想。
但是电话接通后,和先前一样,一直空响。
甄朱重复拨打,依然没人接听。
她慢慢地挂了电话,坐在边上,出神片刻,整理了下心qíng,开门而出,去往舞场,经过客厅走廊的时候,身畔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薛小姐!”
甄朱转头,见谭青麟朝自己快步走来,自然地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道慢慢朝前走去。
“要是我没看错,薛小姐今晚好像有心事?”他的语调十分温柔。
甄朱摇头:“没。谭先生你多心了。”
他耸了耸肩,笑道:“那就好。上次沪上一别,我始终记着临走前和薛小姐的那通电话,这次过来,今晚能够再次见到薛小姐,很是高兴。”
甄朱笑了笑,加快了些脚步:“再次见到谭先生,我也很高兴。”
谭青麟停在原地,注视着甄朱的背影,忽然叫了她一声,快步来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薛小姐,借着今晚这个机会,我有几句话,不知道能不能和薛小姐说。”
甄朱被他拦住去路,略微错愕,抬脸看着他。
“薛小姐,其实在沪上的最后一个晚上,我就有点看了出来,你和徐兄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我后来去查了下……”
他顿了一下,注视着她,目光坦然。
“很抱歉我这么做,我知道这对你是种冒犯,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查了下,得知原来最早你是她从川西老家带出来的,你刚来天津的时候,还在徐公馆住过一段日子。这就明白了。徐兄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子,薛小姐你更不用说,我可以毫不掩饰地告诉你,我也已经被你的魅力完全折服,何况你和徐兄有那样一层渊源……”
他沉吟,踱了几步,停下来。
“这话原本不该我说的,毕竟我没有任何的立场。但我想,我们至少是朋友,对吧,所以,无论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也好,或者,我也不否认,是出于我自己的私心,我想告诉你,徐兄他是张效年的准女婿,即便没有这一层关系,他们有师生之谊,提拔之恩,关系盘根错节,不可能轻易分割清楚的。说实话,如果我预感没错,这一次张遇到了这么大的麻烦,徐兄是绝不可能将自己撇清gān系的。”
他望向甄朱。
“我向来不齿落井下石之事,但是你这次,不一样。徐兄已有婚约在身,却依旧和你牵连不清。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和你说的,但薛小姐,以你的条件和智慧——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认为你不是那种甘愿屈小的人,所以,我怕你是为qíng所困,蒙蔽了双眼,到最后越陷越深,受伤害的,只是你自己。”
对于谭青麟这种出乎意料的坦白和直接,甄朱起先自然是惊讶的,沉默了片刻,说道:“谢谢谭先生的提醒,我心中有数。”
她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薛小姐!”
谭青麟再次叫住了她,迎着她的目光说道:“徐兄固然很有魅力,但我谭青麟自问条件也并不比他差。我对薛小姐你是一见倾心,至沪上见面之后,回去即便是用魂牵梦萦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津,除了为公,很大原因也是出于你。我没有妻室,身上更无婚约,倘若有幸能够得到薛小姐的垂青,将是我谭某人毕生之幸!”
甄朱想都没想,下意识地立刻摇头:“不不,请谭先生不要误会,我更担不起谭先生你这样的看待……”
谭青麟目光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薛小姐,我并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
“呵呵,谭公子还真是有心人啊,她刚成了我妹妹,你这么快就求爱了?”
前头忽然传来一个不无讥嘲的声音。
甄朱抬眼,见石经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一手cha兜,嘴里叼了根牙签,斜眼看着这边,一脸的讥笑。
谭青麟打住,转身,对石经纶笑了笑:“让石公子见笑了。恐怕你不知道,我对薛小姐的倾慕,由来已久。”
石经纶扯了扯嘴,不置可否的表qíng,一口吐掉嘴里叼着折断了的牙签,上来拉住甄朱的手,甩了甩下巴:“走吧,我带你送客去。”
说完拉着甄朱,从谭青麟面前走过。
因为电话一直打不通,甄朱牵挂着那边,心qíng本就纷乱,被谭青麟关于徐致深和张效年关系的那段话给说的更加不安,再是谭青麟猝不及防的求爱,最后又来了个针锋相对的石经纶,心里更是烦恼,被拉着,朝看着自己的谭青麟略略点了点头,也就走了过去。
……
当晚送客回来,甄朱回到房间,已经是十二点多了。
她洗完澡,上了chuáng,又打了一遍电话。
依旧没人。
凌晨三点,不死心,再次打。
还是没人。
甄朱这一晚彻底无眠了,第二天早上起来,jīng神就不大好,唯恐被石夫人看出,特意稍稍往脸上抹了层淡淡腮红,出来和石家人一起吃早饭,打过招呼,坐了下去,吃了一半,石经纶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坐下来又抱怨没什么可吃的,石督办皱眉,看了他一眼,放下碗筷,拿起佣人送过来的报纸,翻了起来,忽然,咦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惊诧。
甄朱抬眼看向他。
“怎么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因为最近那事闹的厉害,石夫人问了声。
“致深竟然发亲笔函向社会各界致歉,说那晚上的开枪令,是他所下!”
石督办啪的放下报纸,站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石夫人也吓住了。
甄朱心口猛地一跳,急忙拿起一份报纸,飞快地浏览。
当天的各大报纸头条,竟然真的都是徐致深亲笔向公众所书的一封致歉函,内容大意是说当夜qíng况失控,自己受总理院全权委托处理突然事件,原本应当妥善行事,但因为急于求成,加上当时不堪压力,一时考虑不周,违背了总理院妥善解决事态的意愿,仓促间下达了开火令。此次重大过错,完全是他一人之过,鉴于造成的恶劣社会影响,他接受特别军事法庭裁定的剥夺他一切军职的判罚,同时引咎辞职,辞去国会和军务院所担任的一切行政职务,并特意手书此函,以十二万分的忏悔向社会各界致歉,盼谅。
甄朱盯着报纸图片上那个她曾见过的那个熟悉的署名,惊呆了。
石经纶瞥了眼甄朱。
“不行,我得打电话问问张效年!他这是要把致深往死里坑吗!”
石督办拍了下桌,匆匆起身。
甄朱放下报纸,跟了出去,站在客厅口,听着他和北京那边通话。
电话一直不通,大清早的就占线,也或许,是对方根本就无意去接,把个石督办气的摔了电话,直骂娘。
甄朱在厅口失神站了片刻,上班时间到了,压下乱糟糟的qíng绪,和石夫人说了一声,如常出了门。
这一天,她完全是qiáng迫自己集中jīng力做事,勉qiáng挨到下班,出来,看见石经纶的车停在门口,看见她出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打开车门,示意她上去。
这些天,他对甄朱原本有些冷淡,在石家碰见,也是爱理不理,像今天这样自己开车来接她,倒是头回。
甄朱疲累无比,上了车,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他送她回了石家,一路半句话全无,最后只沉着脸,说了一句:“我去向你上司请个假,就说你不舒服,先休息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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