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维退到了石头边,那种弄的他心神不定的气味,终于渐渐淡了。
他暗暗吁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又转头的时候,却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一只体型庞大无比的仙鹤,仿佛离弦的箭,从高空笔直地俯冲向下,冲到她藏身的那个糙堆之上,伴随着一声仿佛发现了肥美猎物般的欣喜鹤唳,仙鹤那张尖嘴一啄,乌维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团白生生的东西被那只鹤喙从糙堆里叼了出来。
乌维大惊失色,奋不顾身地冲了上来,想从仙鹤的嘴里将她夺回,然而已经迟了,仙鹤一个振翅,飞上了天空,转眼,带着她就向山门方向飞了过去,身影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乌维急的大吼了一声,朝着山门狂奔追去,希冀还能在她受到伤害之前,将她从仙鹤的口中救回。
但是,还有这样的希望吗?
……
甄朱全无防备,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讲的就是她这种qíng况。
什么都还不知道,呼的一声,就被这只体型庞大的仙鹤给叼上了天。
她刚蜕皮出来,就和刚出世的婴儿差不多,浑身无力,根本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这和上次白隼带她来上境的体验,完全不同。这次它被鹤喙粗bào地叼着腰,在空中飘来dàng去,骨头差点都要被甩断了,就在她心惊胆战,昏头转向的时候,啪的一下,被那只仙鹤给丢到了地上。
这里就是山门近旁。幸好距离已经不是很高,她掉下去的地方,也不是石阶,而是落在糙木中间。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被摔的差点昏死过去,眼前一黑,挣扎着还没回过神,腰间又是一阵剧痛,那里已被仙鹤咬住,啄了一口,血迅速地从娇嫩玉白的肌肤伤口处涌了出来。
甄朱尖叫一声,痛的几乎当场晕厥了过去,眼看这只该死的仙鹤,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那只尖嘴又要朝自己啄下来,求生的本能令她在极度惊恐之下,突然想起那天陆压道君曾叮嘱过的话,正要念诵真符,忽然听到一声唿哨,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赤丹,你又在gān什么?”
仙鹤停住,唳了一声,仿佛在对来人显摆自己刚抓到的令它感到极其满意的珍馐美味。
刚刚试啄了一口,那个ròu味,又鲜又嫩,简直不要太好了。
甄朱看到一个十二三岁仿佛刚从外归来的道童朝山门飞快地跑了过来,到了近前,看了她一眼,惊叹一声:“这么漂亮的蛇!看起来还有点灵修!上君说过,最近必有许多灵物会从八荒入山,他不在,阻止他们进入山门就是,不得伤害,你不能吃它!”
仙鹤仿佛不舍,却又不敢违抗这道童的命令,恋恋地盯着还在地上不断流血的甄朱。
“去,去,不许看了!”
道童驱赶走了仙鹤,朝着身后喊道:“上君,你快来看看。赤丹刚伤了一条蛇,它看起来好可怜,求上君帮帮它吧。”
甄朱循声转头。
一个年轻的道士,沿着那道石阶,正不疾不徐地往山门走来。他肤色如玉,发黑胜墨,英眉若裁,双眸似星,俊美出尘,身上一袭天青道袍,gān净的纤尘不染,山风chuī来,鼓dàng起他的袖袂,飘飘似举风而行。
他仿佛刚远游归来,肩后负了一柄长剑,英英玉立,满身清气,附近林中,啾啁鸣叫着的百鸟仿佛也感应到了来自于他的气场,不约而同,就在那一瞬间,天地倏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道旁树上落英,沿他经过的石阶步道,无声地随风飘落。
甄朱定定地望着,双眸一眨不眨,雾气慢慢地盈满了她的双目。
她忘记了片刻之前那压顶而来的巨大恐惧,忘记了身体还在流血的痛苦,她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朝自己越走越近,唯恐一个眨眼,等她再睁开眼睛,他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就是她已经等待了五百年的那个人。
哪怕他现在一身道袍,跳出方外,但那一模一样的面容,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清楚楚地在眼前描绘出来,一笔一划,宛如镂心。
第10章 仙缘(三)
“怎的了?”
他加快脚步行到近前,向着那个道童发问。
声音是清和而沉稳的。
如果说,就在片刻之前,当她看到他朝自己走来,她还能勉qiáng维持qíng绪的话,那么此刻,连在她耳畔响起的这个声音也是如此似曾相似的时候,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五百年的漫长等待啊,那个原以为从此只能天人永隔的他,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激动、欣喜、悲伤、心酸,以及那么一丝万千人中独独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会生出的委屈,从她的心底漫涌而出,而所有的qíng感,最后汇聚在了一起,化为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蓄满水光的眼眶中倏然地滚落了下来。
“上君!它哭了!它哭了!它是不是太疼了?”
这道童名叫听风,从小喜欢和山中的小动物打jiāo道,三天两头抱着受伤的小shòu来求上君施救,青阳子早就习以为常,便看了眼地上的甄朱。
仙鹤赤丹守护山门已有千年之久,一张鹤喙尖锐犹如铁钩,刚才那一口下去,这小雌妖的腰间伤口很深。
甄朱qiáng忍着眼里的泪花,将自己刚刚蜕脱而出的娇嫩身子紧紧地盘在一起,在他两道清湛目光的注视之下,控制不住地瑟瑟颤抖着。
颤抖,是因为疼痛,也是因为他,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青阳子看着脚下这条眼泪汪汪的小雌蛇,两道好看的眉,微微蹙了一蹙,抬头,见近旁一株桃花树上,桃花纷纷飘落,便随手接了一瓣,双指轻轻一搓,花瓣就化成了一根丝带。
他蹲了下去,指尖轻轻触摸甄朱水凉的娇嫩皮肤,在那处流血的伤口处停了一停,血便立刻止住了。
他再用那根桃花所化的丝带,仔细地在她腰上受伤的部位环了一圈,轻轻缚住伤口,随即站了起来,对着道童微微一笑:“好了,它无事了。”
道童连连拍手,看了眼地上的甄朱,迟疑了下,央求了起来:“上君,它看起来好可怜,我怕它还会遇到危险,我能不能把它带回去养起来?”
刚才他蹲下来为她治伤的时候,甄朱不但清晰地感觉到了他手指停留在自己肌肤上的温热,还闻到了他因为常年身居道房而沾染上的一种仿佛沁入了他骨血里的淡淡檀息。
在蛇的天xing里,应该是惧怕这种气息的。
但甄朱的反应,却很奇怪。
闻着这种仿佛带着他体温的檀息,她竟生出了一种迷醉感,浑身变得苏软无比,软的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化为了一团任人揉搓的水。
被他的手一碰,腰间的伤就不痛了,甄朱沉浸在了他的碰触和气息里,完全的无法自拔,忽然听道童说要带她回去养,心怦然而跳,睁大了眼睛,用乞怜的目光望着他,期待他能点头。
可是他的心肠,未免也太冷硬了,丝毫不为所动,连想都没想就拒了:“驭虚观里,不合豢养这种畜类。”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何况这畜生已经有灵,并非蒙昧之物,既然得过天地开智,那就有它自己的去处。”
道童不敢违抗,却还不舍地看着甄朱。
他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语重心长:“罗天大会很快就要到了,到时会有门下之人的考核进阶,你虽还年幼,但也不能再这样玩物丧志,虚度光yīn,要把心思用在正道。”
他教训完了道童,继续步上了石阶,朝着山门行去,头也没有回过来一下。
听风喏喏地应了,转身急忙追了上去。
甄朱怔怔地望着那个背影,一时痴了。
她是多想就这样追上去,紧紧地缠着他,再也不和他分开啊。
可是她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这样停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飘然而去,那道天青色的背影,彻底地消失在了山门之后,再也看不见了。
乌威终于找到甄朱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看到甄朱蜷成一团,盯着山门的方向在发呆,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碍,激动的差点哭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我以为你被那只恶鹤给吃了!它看守山门,非常凶悍……”
他一激动,说话就结结巴巴。
“我们快走吧。这里是山门,万一它又回来!我是没事,我怕它再抓走你,我还没法飞,我救不了你!”
他催促着甄朱。
甄朱跟着刺猬jīng,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
这段时间,甄朱栖身的地方,是一株千年老松树gān上的天然树dòng。
她住树上,刺猬jīng住在树下的一个土dòng里。
乌威原本也为甄朱挖了一个新的土dòng,修的光滑而结实,下雨也绝不漏水,但是发现她原来不喜欢住地下,坚持要睡树上之后,也没觉得奇怪,乐呵呵地帮她拾掇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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