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大笑,鼓起来掌:“好,好,年轻人果然有风范!张大帅今夜大寿,先喜得佳婿,再不费一兵一卒,以威望获和平之机,化gān戈为玉帛,实在是国民功臣,三喜临门,共饮一杯!”
寿厅中附和声起,被允许进来的几家记者不住地啪啪拍照。张效年看了眼徐致深,原本有点沉的脸慢慢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寿筵继续,谭青麟向众人又敬酒一番后,告辞先出,临行前,看向徐致深,笑道:“我虽不请自来,老同学你好歹也是地主,也不送我几步?”
徐致深做了个请的动作,在身后目光注视之下,引他出来,两人不紧不慢,走在张府通往大门的花园道上,谭青麟手中无声无息,忽然多了一把手枪,毫无预警,黑dòngdòng的冰冷枪口,迅速地顶在了徐致深的眉心正中。
他盯着徐致深,笑意陡然消失,眉目变得森然。
近旁暗卫惊觉,立刻冲了过来:“徐长官!”
徐致深摆了摆手,示意卫兵不必靠近,停下了脚步,眼睛和他对望了片刻,慢慢抬起一手,抓握住谭青麟的手,食指慢慢穿入扳机环,压在谭青麟扣住扳机的指上,停了一停,扣了下去。
枪肚里发出一声清脆的撞针撞击金属的低微声音。
枪里没有子弹。
卫兵这才松了口气。
徐致深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谭青麟显然是怔了,随即很快,反应了过来,哈哈笑了两声,收枪,动作熟稔地退出弹匣,朝他晃了一晃,赔罪:“空的。今夜大帅大寿,就算不搜我身,我又怎敢荷枪实弹。刚才不过是和老同学你开个玩笑。没想到多年不见,老同学你胆量依旧非凡,佩服佩服。”
徐致深笑了笑,继续不急不慢朝前走去:“见笑。不是我胆量过人,而是我断定,你的枪是空发。”
“你怎么就如此肯定?”谭青麟终究还是忍不住。
“你拿的是德国最新产的特朗M08袖珍手枪,口径8MM,以一次能容八发新式765mm子弹而著称,最大的特点就是枪身轻巧,弹匣重量占枪体总重超过三分之一,而你手势轻浮,不可能实弹。”
谭青麟一呆,迅速看了他一眼。
徐致深双目望着前方,神色平静。
谭青麟的心底里,对自己的这个老同学,以及将来或许的潜在qiáng大敌手,隐隐是有一丝不服的。这种不服,从当年在日本留学之时就已经开始。这也是为什么,在久别乍见的这个时候,上演了刚才的那一幕。
徐致深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压下心底涌出的一丝类似于被挫败的令他感到不适的感觉,笑:“多年不见,老同学你越来越jīng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难怪张大帅如此器重,日后南陆军系,张大帅之下,你若自称第三,恐怕无人敢居其次。”
徐致深笑道:“我不过是在混而已,哪里比得上你,江东小王的名号,谁人不知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旁人胡乱凑趣而已,怎么老同学你也那我玩笑?”
两人一路说话,相互恭维,旧叙完了,徐致深也将谭青麟送到了大门外,站定,朝他伸出手,笑道:“今晚能听到少帅说出那样一番话,徐某很是佩服。期待少帅佳音,日后共谋和平。”
谭青麟扬了扬眉,伸手和他相握,也笑道:“自然。我接下来要在天津逗留一段时间,咱们老同学,多年没见了,过两天我做东,咱们坐下,好好叙叙旧才好。”
徐致深笑道:“我是地主,自然由我做东。少帅哪日有闲,只管找我,我随时奉陪。”
谭青麟点头,两人松开手。徐致深目送他在卫兵持护之下,上了一辆汽车,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街道的黑影里,转过身,刚才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
他双手cha,入裤袋,朝里慢慢而去,在大厅传出的隐隐沸腾声làng里,最后停在了道旁一个昏暗角落里,低头,从怀里摸出个烟盒,取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一道长长的青烟。
今夜无风。
青烟在他头顶缓缓缭绕,他的身影一动不动,宛如和黑夜融成了一体。
第67章 红尘深处
席散了。
中间虽然被谭青麟的不请自来打断, 谭家的示弱, 也未必就真能就此化解张效年和谭家恩怨, 但至少,在这个他五十大寿的夜里, 张效年的脸面是增光的, 就像老曹说的, 他今晚算是三喜, 最后喝的酩酊,不省睡去。
徐致深无疑是当晚最受瞩目的人。席散后,他终于彻底摆脱旁人的包围,回到徐公馆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夜最深沉,梦也最酣的时刻。
他上楼, 来到卧室的门前,无声无息地转了下门把。
门是虚掩的。
他知道她此刻应该就在里面的那张大chuáng上在等着他。
和他好了后, 她就应他的要求,搬到了他的房间里, 每天晚上都乖乖地在那张大chuáng上, 等着他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要是她醒着,她会下chuáng跑向他。要是回来晚, 她睡着了,再被他发出的动静弄醒,她就会坐起来揉着眼睛, 嘴里嘟囔着几点了。
他的手就这样停在了门把上,一个人,在没有开灯的黑漆漆的走廊里,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进去,转过身,慢慢的踱到大楼梯对过去的那个小厅,脱下上衣外套,撕开紧紧箍了他脖颈一晚上几乎让他透不出气的衣领口子,坐了下去。
黑暗中,红色烟头明明灭灭,天快亮的时候,徐致深头靠在沙发背上,朦朦胧胧,闭上了眼睛。
她看着他,笑吟吟地捉住了他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他的手掌,伸出她一只白嫩的指,用指尖,在他宽大的掌心里,一下一下地写画着。
“坏O”。
徐致深猛地打了个激灵,一下睁开布着血丝的眼睛,坐直了身体,飞快地看了眼窗外。
天快亮了。
他下意识地摊开那只手掌,低头看了一眼。
手掌里什么都没有,但梦中那种被她指尖涂画时仿佛沁入骨子里的划触之感,此刻却仿佛依然在停留在皮肤之上。
他感到自己心脏砰砰地跳的厉害,手心里全是汗。
他忍不住用力捏了一捏手掌,从已经坐了半夜的沙发上起来,手伸向面前的烟盒,想再抽一根烟,发现烟盒里面空了。
咽了一口gān燥疼痛的仿佛就要冒火的喉咙,他起身来到开了一夜的窗前,站了片刻,忽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和清着嗓子的走路声。
早起的德嫂已经起来,进了厨房。
很快,她也就要醒了。
徐致深闭了闭目,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转身,弯腰抄起沙发上的外套,快步下了楼梯。
“嗳,徐先生,这么早……”
德嫂听到客厅的脚步声,出来就看见他朝外走去的背影,惊讶地叫了他一声。
徐致深没有停顿,径直出了客厅大门,朝外大步而去。
车开在空dàngdàng看不到一个人的黎明前的街道上,迎着涌进车窗里的已经带了初秋凉意的晨风,他去往昨夜他刚回来的那个地方。
“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并不十分应景,模模糊糊地,在他的心里,浮出了这么一句话。
……
张效年直到中午才睡醒,被一个姨太太服侍着起了身,叫人都出去后,仰在太师椅上,两手揉着印堂,睁着还带宿醉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徐致深,目光里带着慈爱:“致深啊,他们说你一早就来了,等了已经半天了,什么事这么急啊,非要立刻见我?”
徐致深身上衣物已经整整齐齐,领口也扣的严严实实,在张效年的目光注视之下,说道:“督军,昨晚督军宣布的事,还请收回成命。”
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十分沉稳。
张效年坐起了身,正用茶壶盖捋着新泡好的还浮在茶水上头的几撇茶叶,手一停,视线透过手背,看向对面的徐致深。
“此话怎样?”
片刻后,他不动声色,慢慢地喝了一口浅绿色的龙井,将茶盏放了下去,才开口。
“督军对我一片栽培之心,甚至要将掌上明珠许我为妻,我原本应当甘之如饴,但考虑过后,还是不敢应下督军的这片美意,恳请督军收回成命。”
张效年起先是不敢相信的,盯了他片刻,眉头皱了起来,拍了拍自己油光光的脑门,仿佛突然明白了,指着徐致深:“哦,我明白了!你是怕做了我张效年的女婿,被人在背后指点,说你是靠裙带发达,是不是?”
他显得有点气恼。“我呸!谁他娘的敢要是这么说你一声,被老子知道,立刻枪毙!致深,你完全不必顾虑,你的本事,有眼睛都能看得见!就算当年没有我张效年,你也绝不会混的比今天要差!不必担心!大丈夫行的正坐得直,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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