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开雨受不了似的,不由自主地追查谢芳菲的行踪。看着她一手抱着小文一手吃力地蹲在地上捡散乱的东西,手忙脚乱,眉头深锁。秋开雨隐在暗处,身子不住往前探过去,脚步抬起又放下。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被人下了蛊,才会整天着了魔一样地跟着眼中的那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时不慎,摔倒在地上,不顾自身的安危,先哄怀里的孩子,又焦急又自责,脸上露出茫然无助的神qíng。秋开雨心跟着茫然无助起来,迟疑了一下,抬起脚毅然跨出去,蹲下身帮她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拾起来。
清清楚楚看见她眼里的惊愕、不满、痛苦,还有哀怨,甚至浓浓的恨意。看着她湿润的眼眸、紧咬的双唇、微微颤抖的手指,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脚步踏在石砖上像狠狠的踏在他悔恨的心口上——至少此刻是的。秋开雨没有拦住她,他还有什么立场?似乎是自作孽,不可活。
秋开雨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却大海捞针一样到处寻找谢芳菲当初典当的那条链子。他需要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支撑无比厌恶的自己。达官贵人、朝廷重臣、王爷侯爵一处一处地寻找,无外乎麻痹的作用。像是想证实某些事qíng,任由明月心等人奇异嗔怪,执著不肯放弃。
在“雨后阁”秋开雨之所以会发觉谢芳菲的存在,是因为这些日子清楚地掌握她的行踪,早就在她身上下了一种特殊的香料。平常无色无味,但是只要他运起一套特殊的功法,通过真气催发香料,便可以发觉来人的位置。不过只能用来对付不懂武功的人。两个人剑拔弩张,似乎是对立的仇人。
这么多时候,秋开雨却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充实有力过,仿佛有一种东西失而复得,某些gān枯的事物重新发芽开花,充满切实的渴望,实实在在,沉甸甸的。谢芳菲在“雨后阁”临走前咬牙切齿的一番话说得虽然狠,可是秋开雨却感觉到无限的希望。
秋开雨之所以耗尽功力伪装成吴有待在萧宝卷身边,一来自然是因为想加速萧鸾的死亡,尽快控制建康宫,吴有是他运筹多年最重要的一张王牌;二来还因为那条链子,据说被当成贡品收进了建康宫。秋开雨不想假手于人,不得不亲自动手。在始安王府意外看见谢芳菲,一时震惊之下,少了掩饰,心神不由得露出破绽。后面虽然隐藏得很好,奈何对他熟如谢芳菲,已经引起她的怀疑。
所以在太子宫殿前看见并排而立的谢芳菲和容qíng时,秋开雨吸取上次的教训,整场表演滴水不漏。可是两人相依相靠的画面却令他有些碍眼,又是偷偷潜伏在一旁——自然也想探听谢芳菲等一行人进宫的目的,在如此紧张敏感的时刻,不料却看到差点令他疯狂的画面。
谢芳菲撂下的狠话,不论是口不择言,或者是一时的气话,都bī得他坐立不安,心惊胆战。于是沉着心兵行险着,趁着陶弘景逗留在建康宫的时候,挟持了小文。他决定和谢芳菲纠缠到底,反正再怎么抵抗自制也没有用了。秋开雨有些疯魔地想,那个时刻他真的是不管不顾了。有些时刻,秋开雨就像天上划过的流星,只祈求刹那的光华。飞蛾扑火,说的是双方。既是蛾,也是火。
秋开雨隔着热闹喧嚣的人群远远地站立在一艘快船的船头,河风chuī起他翻飞的青衫长袍,不断鼓胀来回地拍打着。思绪像秦淮河的河水,连绵不绝,滔滔地向东流去。谢芳菲乘坐的高船正在缓缓地移动。又一次的离别。秋开雨只觉得有一根绳子牢牢地拴住他的脚步,动弹不得。心上的病再一次发作。他原本不该在这里。前一刻他还当着水云宫的人处决了单雄。
秋开雨感觉到谢芳菲传递过来的目光,带着伤,含着泪,那是满月时的月光,闪耀着银白清亮,无处不在,照得他无所遁形。他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凝思静望着水里倒映的天空,云是dàng漾的,风是静止的,一切仿若另外一个时空。自此,秋开雨经常流连在秦淮河畔。一个人迎着风,对着茫茫的流水,看着水里的天空,望着远处的青山,静立在船头,长久不语。脸上的神qíng一天比一天落寞。那是另外一个秋开雨,从未在世人眼里展露的秋开雨,连谢芳菲也不曾看过。
凄清宁静的暗夜里,左云悄悄地来到船头,恭敬地说:“宫主,已经发现刘彦奇的身影。”秋开雨像是从遥远的记忆里被扯回来一样,还带着一点惘然,半天才点点头。左云立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qíng,继续说:“刘彦奇人还没有到建康便大肆宣扬,说……”秋开雨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qíng。
左云微微一惊,立即一鼓作气地说下去:“刘彦奇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不敢贸然回建康。先回了补天门,当着整个魔道中人公然挑衅宫主。说只要宫主下得了狠心杀谢芳菲,他和补天门便听从宫主的调度,绝不敢有二心,并且尊奉宫主为魔道的‘邪尊’。”
秋开雨“哧”的一声笑出来,带着不屑和轻蔑说:“刘彦奇只不过垂死挣扎而已,竟然还不知死活,敢如此狂妄!”左云静立了一会,然后谨慎地说:“宫主若想尽快统一魔道六派,这个提议……不失为一个好的做法。”秋开雨转过身来,整个人在月色下成了昏沉沉的青灰色。负手傲立,然后说:“什么样的人便只会想什么样的办法。刘彦奇自以为此计天衣无fèng,万无一失,真是可笑!他以为他还有能力威胁得了我吗!”语气毫不掩饰对刘彦奇的嘲讽。
左云忐忑地问:“那么宫主的打算是?”秋开雨抬头望向夜空,不甚明亮的月光的周围,稀稀落落地散着几粒星星,似明似暗,引起无数的遐想。他的心稍稍热起来,半天才说:“我要亲自去一趟雍州。建康的事暂时jiāo给你处理。”
左云浑身俱颤,还以为他终于想通,决定斩断一切。心下大喜,连忙说:“宫主尽管放心,建康的事属下知道该怎么处理。”哪里知道秋开雨的想法和他的领悟完全背道而驰。秋开雨点点头,下意识地又抬起头。头顶的月亮破云而出,夜空瞬间明亮了许多。秋开雨放在心底沉寂多时的火焰也在黑夜闪着点点的火星子,随时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秋开雨在去雍州之前先去了一趟襄阳。他潜入襄阳守军的府邸,威胁守城的官员向雍州告急。果然引得萧衍急匆匆地赶往襄阳,而一向守备森严的萧府慌乱之际自然露出缺口。秋开雨乘虚而入,径直朝谢芳菲的房间潜去,神不知鬼不觉。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住在里面已经不是谢芳菲,而是容qíng。秋开雨临近房门,心qíng不自觉有些紧张,呼吸稍微粗重了一些。被正在闭目运功的容qíng发觉了,两个人缠斗在一起。外面乌云翻滚,飞沙走石。真气激dàng的声音“砰砰砰”连绵不绝。秋开雨乍然看到推门出来的谢芳菲,手底下缓了一缓,给容qíng抢得半丝空隙,逃过一命。
秋开雨知道他绝没有当着谢芳菲的面杀容qíng的勇气,只得抱住她飞身离去。白天瞬间像黑夜,乌黑的流云当头当脑地罩下来。偶尔的电闪雷鸣,震天动地。天气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可怕过。秋开雨感觉到谢芳菲的瑟缩害怕,将她怜惜地往怀里抱紧。胸前一片濡湿冰凉,穿过薄薄的衣衫直透心口,寒透全身。他还来不及说话,一道闪电就在他脚底下流过,接着是一声连空气也震dàng起来的雷鸣,震得二人耳鼓生疼。大雨如huáng豆砸得人身上生疼,白滚滚的雨瀑布浇得两个人像在水里住过一样,连胸腔里的呼吸也是纯净的湿气。
秋开雨站在“心扉居”的廊檐上,外面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疑是银河落九天。浑身湿漉漉的,滴得到处都是水。可是口里心里却火一般烫,犹如燃烧得正旺的煤炭。他已经走火入魔,觉得谢芳菲的一举一动充满致命的诱惑。他想起建康那个星月闪烁的夜晚,黑白qiáng烈对比的谢芳菲,他的呼吸循着记忆再次急促地喘息,一如往常。秋开雨沉溺得有些后悔,拉回些微的理智,反身要走。当谢芳菲环住他腰身的时候,忍不住一阵苏麻的颤抖。秋开雨仅余的挣扎被冲得gāngān净净。最后一次,他以魔道的名义在心里发下毒誓,于是疯狂里带上决绝。
秋开雨送谢芳菲回去,在银楼里用内力将那条链子狠狠地扣死,仿佛这样便可以扣紧某些得不到的东西。那是一个苍凉的手势,夹杂一种无望的期盼。秋开雨只能将他所有的希冀寄托在某样东西上,宣泄他另类控制不住的感qíng。他趁谢芳菲不注意的时候消失在人海里,转过几个街头来恍惚地站在那里。他的痛苦似乎都带上可笑的色彩。所有的一切是他自己放弃的,所有的折磨也是他自找的,想找个开脱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一条暗黑的死巷,明知道没有退路,还是一头钻了进去。等到横亘去路的高墙厚瓦终于活生生地堵在他眼前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他只得往回走。不能不说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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