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不理他,走过去在下首的案几边坐下。燕苏扔下手中的奏章,跟了过来,说:“是不是魏司空不撒这么一个谎,你就不打算来了?”云儿哼道:“来gān什么,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燕苏挨着她坐下,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说:“你跟楚惜风他们走了,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云儿神qíng一顿,接着告诉他楚惜风因为没有救醒妻子而殉qíng一事。
第 140 章
第七十一章犹恐相逢是梦中(下)
燕苏听了好半晌才说:“本来我还打算找人把楚家的祖坟挖出来bào晒三日以泄心头之恨的,看在他如此痴qíng的份上,以前吃的闷亏——算了,死者为大,不跟他计较了。”云儿白了他一眼,挖人祖坟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叹道:“楚惜风这个人,做起事qíng来不择手段,不过并不讨人厌,也很有才qíng。”燕苏微微不悦:“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对他评价这么高?这人根本就是一个无耻之徒,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哼!”
人都死了,还在背后这样诋毁人家,也太不厚道了。云儿不满说:“你这什么话,楚惜风哪有你说的那么坏?”燕苏拉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咬了一下,“你做什么对他那么好?他死了活该,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云儿翻了翻白眼,推开他站起来,“你对楚惜风有偏见,我不跟你说了。”
燕苏不由得气闷,竟然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楚惜风跟他闹脾气,若不是看在人已经死了的份上——“你去哪里?”见她要走,燕苏忙问。
“茶冷了,我去换壶热的来。”云儿没好气地说,往殿后走去。他这醋吃得莫名其妙,连死了的楚惜风都不放过,根本就说不清,懒得理他。
门外的侍卫通报说王中丞求见。王中丞王斐是他的嫡亲舅舅,王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燕苏忙说:“快请。”王斐五十来岁,留着一把长胡子,身形瘦弱,眼神有些不好,却并不妨碍他对大周朝的忠心耿耿。他急匆匆进来,脸有怒色,施过礼后说:“殿下,宫里竟然流传说,说——”他似乎难以启齿,吸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说殿下并非皇室血统!殿下应当尽快找出背后主谋,就地正法,杀一儆百,免得流言扩散开来,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动摇国本。”
燕苏不屑地说:“这流言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是淮安王燕平使的诡计罢了。本宫受命于天,一出生便是大周朝未来的真龙天子,燕平竟然会想出这般可笑的谣言,估计他是老糊涂了!”顿了顿,倨傲地说:“本宫自出生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上天注定的大周朝的一国之君,这等荒唐可笑的谣言,对本宫根本就毫无影响!燕平这老贼估计是活的不耐烦了,等着本宫来给他收尸呢!”
王斐懦懦说:“殿下说的是。只是这谣言……”
燕苏不耐烦说:“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越是理会便越中了敌人的yīn谋,反倒落下口舌,被人利用。本宫偏偏置之不理,我看他燕平能奈我何,这天下还能变成他的么!”随即恨声道:“燕平这老头儿,越活越糊涂,竟然想拥立年仅十余岁的晋南王燕齐,他是自己想做皇帝吧。父皇这还没咽气呢,他就坐不住了。我看他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找死!”淮安王燕平乃先皇最小的儿子,周明帝的弟弟,燕苏的叔父。
王斐听他这样说,只得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云儿端茶出来,见他沉着一张脸,便说:“出什么事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燕苏见到她,气色稍缓,摇头说:“没什么,朝廷里的一些事,乱七八糟,不值一提。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宫里各处逛逛,如何?有人献了一只鹦鹉,比你那只灰不拉叽的笨鸟qiáng多了,不但会说话,还会表演节目呢,想不想看?”
云儿眼睛一亮:“真的吗?我瞧瞧去。”进献的鹦鹉被专人训练过了,不但会请安说吉利话,还会模仿侍卫行礼磕头,逗得一旁的云儿呵呵直笑。她想到一事,问:“小飞呢?有没有带回来?”顿了顿又抿嘴笑说:“那只笨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燕苏不记得有没有带回宫,派人叫来冯陈。
冯陈是侍卫总管,宫中大小事务令他忙得焦头烂额、□不暇,丢下手里的事匆匆赶来御花园,本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哪知道不过是为了一只鹦鹉,想了想说:“带回来了,就不知道在谁那儿养着呢。”问了下去,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拎着鸟笼跑来,小飞在笼子里不停地扑着翅膀,咕叽咕叽乱叫。
云儿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抚着下巴说:“这只鸟倒是养胖了,正好拔了毛下酒喝。”那只鸟一见云儿便“笨蛋,坏蛋,大恶人……”一通乱骂。云儿气得拔下它几根羽毛,在它眼前晃来晃去,恶狠狠地说:“你再骂,你再骂,我就把你身上的毛一根一根拔光,让你活生生冻死。”
燕苏听的在一边笑,“你既喜欢它,拿去玩好了,免得你无聊。”云儿忽然想起还在临安“落花别院”时受的气,挑眉说:“我可受不起。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从人家手里硬抢了去。”燕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说:“你脸皮可真够厚的,明明是人家赵总管养的,还好意思说是你的。”
云儿吐舌道:“如果不是你抢,小飞早成我的啦。”燕苏附在她耳旁轻声说:“我人都是你的了,何况一只鸟。”云儿飞红了脸,跺脚道:“大白天的花言巧语,还不快滚。”伺候他的小太监站在远处探头探脑,想必是有什么急事。燕苏走之前叮嘱说:“出了点事,我得出宫一趟。你一个人可得好好吃饭,晚上……等我回来。”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表qíng似笑非笑,心qíng很好的样子。云儿啐了他一口,催着他快走。
她一个人待在偌大的皇宫里,半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又不认识路,百无聊赖。暗红色的太阳落下去,夜色渐渐上来,走廊上的宫灯一盏一盏亮起,万籁俱寂,周围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她盖着丝被躺在绣榻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书。宫女端了晚膳过来,她胡乱吃了几口便不吃了。看着身处的这座宫殿,富丽堂皇,然而空旷冷清,半点人气都没有,她待一天都嫌沉闷,不知道燕苏这二十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像自己此刻这般觉得寂寞无聊呢?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宫女进来请安,说是皇后娘娘有请。云儿吓得差点从绣榻上滚下来,吃惊地说:“什么……皇后……”皇后怎么会要见她,她只不过一个民间来的丫头罢了,怯生生地说:“我,我……请恕民女身子不好,这两天咳嗽的厉害,怕传染给娘娘,等过些时候身体好了,一定去给娘娘磕头请罪……”心想明天她就去跟燕苏说,再也不住宫里了。皇后趁燕苏不在的时候找她,只怕不是什么丑媳妇见公婆,说不定是ròu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那宫女眼睛都不眨一下,跪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淡淡说:“云姑娘,您若不去,娘娘怪罪下来,奴婢只有死在您面前了。”云儿吓了一跳,“这话从何说来!我不是不去,身子确实着了凉,不信你问太医——”见她祈求地看着自己,随即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你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云儿跟在几个宫女身后往皇后住的寝宫走去,轻声问:“这位姐姐,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有何吩咐?”那宫女面无表qíng说:“娘娘的心思,做奴婢的岂能妄加揣测,云姑娘到了便知道了。”云儿摸了摸腰间的蝶恋剑,心想,万一要是有什么变故,也只得拼了命杀出去了。
她对皇后没有什么印象。去年冬夜她随燕苏去城外隆兴庵探望被软禁的皇后,并没有见到,模模糊糊觉得应该是出身高贵、忍rǔ负重的一个女人。当皇帝的丈夫一味求仙访道,不理朝政,当臣子的文武百官气焰嚣张,咄咄bī人,孤儿寡母熬到现在,恐怕不忍rǔ负重都不行。
周明帝先后有两位皇后。当今皇后王文琰乃已故皇后王文珏的亲生妹妹,燕苏的亲姨母,一直没有生育,待燕苏视若己出。若不是她,燕苏非但保不住太子之位,能不能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活下来恐怕都是未知数。因此燕苏跟她十分亲近,待她犹如亲生母亲,一向敬重有加。
来到一处宫苑前,云儿抬头看见门口的几个黑色大字“缺月宫”,感觉有些怪异。皇后住的寝宫不叫“长生殿”、“安宁宫”,叫什么“缺月宫”,古里古怪的,似乎笼罩着一股沉闷不安的气息。她想起一句词“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心想这个宫殿的名字大概来自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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