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浓,胭脂乱_尼罗【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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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这话,她再也支持不住了,踉跄着走到chuáng边颓然坐下来,双手捂脸深深地弯了腰。

  而茉喜背对着她站在原地,就感觉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直跳,不是吓的,是气的。他妈的,她在心里骂,说凤瑶不检点?狗屁!凤瑶跟万嘉桂相处了半个多月,连手都没拉过!她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子都没拉过!那么好的、大宝贝似的万嘉桂她都不碰,她会要你个猪不拱狗不啃的破弟弟?

  茉喜暗暗地攥了拳头,想要立刻去找校长讨个说法,问她是用哪只眼睛看出了凤瑶不检点。可是未等她当真拟定作战计划,后方的凤瑶又有了动静。

  凤瑶起身走到对面chuáng前,对面chuáng的chuáng栏杆成了她们的毛巾架子。抽下毛巾擦了擦眼睛,她勉qiáng提高了声音,想要做出轻快的语气,“算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以后我躲着他走也就是了,我和他一句话不说,狠狠地冷淡他几日,想必他也就不会再来骚扰了。”

  茉喜没言语,感觉事qíng不是凤瑶想的那样简单。凤瑶虽然丢过一只大皮箱,可世道人心的险恶,她还没有领略尽,好些事qíng,她还不懂。

  凤瑶的确是不懂,不懂为什么明明是冯先生主动来纠缠自己,校长却痛斥自己行为不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分明是明里暗里都对冯先生冷若冰霜了,往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教员同事们会对自己露出诡秘的笑,并且要聚在一起瞄着自己叽叽喳喳。还有学生们——她清楚地感觉到,学生也知道她的桃色新闻了。

  她是拼了命地躲,冯先生则是拼了命地追。不追不行,冯先生认为凤瑶几乎算得上是全县第一的大美人,凤瑶的妹妹当然也不错,但是还带着点泼辣不知趣的孩子气,让人对她一时无法下手。冯先生没有其姐的学问和事业,只有大把的青chūn以及小把的闲钱,不追逐女子,不吃喝玩乐,gān什么?

  茉喜到了这个时候,因为嗅到了危险的空气,所以如同一只小母豹子一般,吃得更多了,话则是少了。静静地窥视着外界的动静,她看到了对凤瑶指指点点的女学生,也看到了对凤瑶同qíng叹息的女教员,还看到了莫佩兰——莫佩兰恶狠狠地瞪着冯先生,显然是嫉妒得很了。然而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因为姓冯的是校长的弟弟,而一个月拿着二三十块钱高薪的莫佩兰看在钱的面子上,不敢真去杀贼。

  这个时候,茉喜真想掐住姓冯的白脖子,往那咽喉要命处利索地抹一刀。杀人,多么血淋淋的景象,想一想都应该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然而茉喜想了又想,并不悚然。

  她见识过血,见识过杀。她小时候饿得狠了,曾经掏过不少大耗子,剁了脑袋扒了皮,放在火上自己烤了吃。因为饿,所以也不怕肮脏,也不怕染病。她还有过一个邻居,是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子,不学好,那天夜里哭天抢地地回了来,一只手被人砍掉了,胳膊成了一条哆哆嗦嗦的血棒槌。茉喜当时嘴里含着一点吃食,面无表qíng地一边旁观一边咀嚼,不知为何,感觉这一切都很自然,好比斜对门那个小暗娼,臭烘烘地烂死在了chuáng上;又好比小暗娼的邻居媳妇,生孩子生了三天,横生逆产,活活地熬死在了血泊里……生与死,洁净与污秽,一切都自然。

  唯有凤瑶受冤枉,不自然。

  凤瑶不是没受过气,不是没受过旁敲侧击的教训,但是茉喜不能让外人指着凤瑶的鼻子骂。因为凤瑶太要脸了,大皮箱让人偷了都不肯吭声,都不敢骂街。这么要脸的人,没害过人,人又凭什么非要去撕她的脸皮?欺负老实人吗?好,我让你们欺负!姑奶奶剁了你们!

  茉喜想要宰了姓冯的,并且直接深入到了方法论,“宰”这件事本身的对错,是不值得让她多考虑的,让她费心思的是怎么宰。当然是得偷着宰,给谁偿命都是犯不上的事qíng,何况她还有人生大事未做,她还没有把万嘉桂勾引到手。

  未等茉喜考虑出个眉目来,凤瑶这天中午又抹着眼泪回来了。这一回她的qíng绪显然是失了控,一张脸不是煞白的,而是血液沸腾般的赤红。

  “校长说了……”她哑着嗓子告诉茉喜,“我再这样,她就要让我走人。”

  茉喜盯着凤瑶,见到了这般地步,凤瑶还是不愤怒、只惶恐,“‘这样’是哪样?”

  凤瑶缓缓地垂下了头,脑子里轰轰地响,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囚笼里,被人抬着游街示众,明知道自己是在说话,然而声音嗡嗡隆隆,像是从九霄云外传下来的,“她说我形容妖冶……让我把头发剪了……”她抬手在耳朵下面比画了一下,“剪到这么短……”

  当今这个时代,女子剪发不算稀奇,头发短了,乃是摩登的表现。然而自愿摩登和被迫摩登,结果虽然相同,xing质却是全然不一样。

  抬手又抹了一把眼泪,凤瑶抽了抽鼻子,又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等到qíng绪渐渐平定下来了,她看着对面空chuáng上的线笸箩,决定依从校长的要求,把头发剪了。

  剪了头发,远远地躲着冯先生,不为别的,只求保住这样一份职业,养活她和茉喜的两条小命,和还给莫佩兰五块钱。否则又能如何?既是不能带着茉喜一起去寻死,那就只能是厚着脸皮、忍着眼泪活下去。

  她们都是没有依靠的人,对于万嘉桂,她是彻底死心了,另外还有个哥哥鹏琨,更是连万嘉桂都不如。

  思及至此,凤瑶忽然又有点后悔,悔不该对着茉喜诉苦。茉喜此刻像根木头似的傻站着,咬着牙瞪着眼,仿佛是少女中的怒目金刚。

  “不过……”凤瑶思索着转移了口风,“头发剪了倒是没什么,剪短了更方便,洗着也容易……”

  茉喜没理她。

  凤瑶迟疑着回头又看了茉喜一眼,随即支使茉喜去膳堂要壶开水过来。

  茉喜一言不发地走了,单看背影都能看出她是心事重重。而茉喜刚一出门,凤瑶立刻就把线笸箩里的小剪子抄起来了。

  茉喜拎着水壶站在膳堂大门口,一边等着水开,一边盘算心事。

  起初她想宰了姓冯的,可仔细一想,又感觉这主意不算高妙,因为姓冯的毕竟是个成年男子,想必没有引颈待宰的道理,万一他不合作,两人再撕扯起来,自己可是没有胜算。或者设下一计,狠狠地教训教训姓冯的?这倒也是个法子,可万一姓冯的记吃不记打,或者他遭了殃,校长又迁怒到了凤瑶身上怎么办?

  或者,去宰了校长,一劳永逸。但是有没有比“宰”更好的法子呢?肯定是有的,所以别急,再想想。

  这个时候,水开了。

  茉喜从膳堂里接了一壶开水,小心翼翼地拎着往回走。及至进了门,她看着凤瑶张了嘴,一时间却是没能发出声音。

  凤瑶穿着紧贴身的旧背心,肩上披了一条毛巾,正对着挂在墙壁上的一面小圆镜剪头发。一侧的长头发已经剪短了,另一侧还没有动。剪短了的头发并不整齐,是分成几剪子剪的,剪了个七长八短。扭头对着茉喜笑了一下,她鼻音很重地说道:“你来帮帮忙,后脑勺我看不见,不敢下剪子。”

  茉喜还是没言语,放下水壶走上前去,她从凤瑶手中接了剪子,又让凤瑶微微地背对着自己半蹲了,然后低下头,很仔细地给凤瑶修剪了头发。

  她手稳,嚓嚓几剪子下去,给凤瑶剪出了齐耳短发的雏形。凤瑶对着小圆镜不笑qiáng笑,没话找话地说道:“剪短了也挺好看的,我上次剪头发还是三年前呢,那时候学校里的同学都剪,我也剪了,结果回家被张妈数落了一顿。张妈管所有剪头发的女生都叫小尼姑。”

  茉喜也笑了一下,一点也没瞧出齐耳短发哪里好看。她喜欢长头发,头发长了才是女子模样,短头发的那是男人。

  及至把凤瑶的头发修剪成型了,茉喜放下剪子,拿了毛巾给凤瑶打扫周身的头发茬子。等把凤瑶收拾利落了,她开口说道:“中午不做饭了,我想吃包子,ròu包子。”

  凤瑶笑了,“你是小狗儿呀?”

  茉喜推了她一下,“你去给我买吧,我刚才跑了一趟膳堂,等开水等了好半天,冻得手疼。”

  凤瑶握住她的双手,紧紧攥了攥,然后穿了棉袄拿了零钱往外走。隔着一扇玻璃窗,茉喜望着凤瑶的背影,见凤瑶当真在前方拐弯往大门口走了,她这才缓缓地扭过了头,伸出了手。

  伸出了手,她抄起了线笸箩里的小剪刀。好主意始终是没想出来,不过她有她蛮横无理的笨法子。这法子是自古便有的,代代流传,总有效果,只要你豁得出去。

  把小剪刀往棉袄袖子里一藏,她迈步出门。房门是无需锁的,趁着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还没有响,她在寒风中快步穿过cao场,直奔了校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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