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婴儿许大愿,也是对着自己许大愿。一想到这团嫩ròu里流淌着陆克渊的血,长大之后——她如梦方醒似的慌忙伸手在婴儿身上摸了一气,末了心满意足的笑了。
是个男孩。长大之后,又是一个小陆克渊。不过他的爹厉害,娘也厉害,所以他将来不必打打杀杀的闯江湖混日子。他会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少爷,潇潇洒洒的大少爷,还要像他的爹一样,有一双勾人的大眼睛。
怀里有个小陆克渊,外面还有个大陆克渊,心爱的两个人都在人间,她怎么舍得死?
所以希灵静静躺着,一动不动,最温暖的胸口给了婴儿,她和婴儿分享有限的一点热量,很珍惜,不làng费。
她要休息,要恢复,要让呼吸平顺,要让伤口止血。
不知过了多久,希灵忽然睁开眼睛,感觉火车是停了。
怀里这团嫩ròu还带着暖意和呼吸,她圆睁二目,一双眼睛适应了漆黑的环境,依稀也能看出周遭深深浅浅的yīn影。下意识的撅起嘴唇亲了亲婴儿的小脑袋,她这一回,真觉出自己是给自己生了个亲人。
儿子真是好样的,没有奶水,没有光明,然而她让他挺住,他就真挺住了。这才叫母子一条心,这才不枉她忍痛受苦的怀他生他。一条细胳膊把婴儿搂住了,她一点一点的坐起来,伸手把缠在脚踝上的短裤往上提——不管怎么样,她毕竟是个女子,再láng狈,也不能光着屁股见人。
然而火车忽然又开动了,这一回是从黑夜开进了白昼里去,因为车厢fèng隙中she进了星星点点的阳光,阳光微弱,照不到希灵的眼里去,然而希灵盯着笼外地面的点点光斑,身上的疼痛消退了些许,她的脑筋又开始缓缓的转起来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里,希灵都很安静,连呼吸都拿捏着分寸力道,一点多余的体力都不肯消耗。正午时分,一抹阳光扫过了婴儿的脸,她低头看着,吓了一跳——没见过这么脏这么小的脸,满头满脸也不知道糊的都是什么脏东西,简直连眉目都看不清楚了。
然而希灵依旧很喜爱他,在心里给他起了个rǔ名,叫小宝。若不是怕làng费唾液加剧gān渴,她简直肯效仿母shòu,一口一口的把小宝舔gān净。
小宝只是睡,希灵也趴伏着不动。车外下了小雨,雨滴敲得车厢铁皮一片轻响。希灵认为自己运气好,否则人蜷缩在这闷罐车厢里,热也热死了。
车内的光斑渐渐消失了,气温也渐渐降低了。希灵继续静等,等到太阳下山去,等到火车停下来。
终于,在很久很久之后,希灵听到了一声铿锵巨响,是闷罐车厢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了开。
冰凉cháo湿的空气立刻涌入,让希灵登时睁大了眼睛。把小宝往怀里又搂了搂,她抽抽鼻子,声音细细的哭了起来:“救命……给点水喝吧……我生了孩子……我要死了……行行好,给点水喝吧……”
上车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异常,有男人粗着喉咙开了腔:“哎?这怎么回事?这小娘们儿半路上下了个崽子?”
第140章 公平(一)
几名大汉双手叉腰,对着笼子里的女人和婴儿犯了难。按照他们的本意,他们本来只是想把这个小女人往笼子里一装,安安生生的运到天津——到天津的时候正好是后半夜,他们把小女人当成货物往下一卸,掩人耳目的运走便是。哪知这小女人竟然是买一送一,半路上居然还擅自添丁进口了。
上头的人要的是小女人,并且得是活着的小女人,所以不能让这小女人活活的渴死饿死,至于小女人怀里的婴儿——大汉们面面相觑,虽然都是恶人一流,不过自己忖度着,也犯不上非跟个刚出娘胎的奶娃子过不去,所以他们决定对这个婴儿视而不见,希灵要喝水,他们就端来一大碗凉水给了她。
希灵见了水,张嘴扑上去就要喝,然而嘴唇都碰到碗边了,她忽然又想:“刚生了孩子,能喝凉水吗?”
能不能喝,她不知道,但是由大口痛饮改成了小口啜饮,她一点一点的喝,不让冷水冰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喝,她又含了水想哺给小宝,然而小宝软绵绵的只是睡,完全没有要吃要喝的意思。
大汉们没有耐心欣赏她们的母子qíng深,连拉带拽的把希灵从笼子里揪出来,他们捎带手的又从栏杆fèng隙中扯出了麻绳,希灵一见,立刻小声哭道:“别绑我,我不叫也不逃,你们绑了我,我就没法抱孩子了。我真不叫,我知道我叫也白叫。我也不逃,我没力气逃,你们让我走,我也走不动了。”
一人用手指了指她的鼻尖:“你知道就好。”
然后希灵被他们拎了出去。希灵随着他们拎,能不走路就不走路,横竖脚上还有皮鞋,拖在地上也磨不到皮ròu。像只半死的鸟似的,她耷拉了一身的羽毛,一身的衣裙脏得失了本来面目,两条腿更是五色斑斓,和她怀里的婴儿是一个颜色。拎着她的大汉都皱了鼻子,硬着头皮把她往汽车里扔。希灵蜷在后排座位上,眼珠转动着斜视窗外——不知道这是哪一处货站,周围黑茫茫的,真是没有自己逃生的路了。
用手指试了试小宝的鼻息,她放了心,小宝气息平稳,是真的还在睡。这个时候,她真想一口把小宝吞回肚子里,手臂抱得再紧,也不比肚皮能够遮风挡雨。
“你们是白子灏派来的人吗?”她怯怯的问,声音是细弱可怜到了极致。
然后她得到了一声呵斥:“吵什么吵!”
她立刻就闭了嘴,不吵了。
汽车开得快,一路拐弯抹角,让她记不住路线。直到看见灯火了,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进了城。车门锁着,身边就是个虎背熊腰的恶汉,她留神着车窗外的光景,没有找到人多的地方,只好暂时收了跳车逃命的心。
不出片刻的工夫,汽车刹在了一扇小门前。大汉拎着希灵跳下汽车,大步流星的推门走了进去。希灵这回踉踉跄跄的跟上了他,路很平,然而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是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脚腕子都是软的了。
最后,她被大汉拎进了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子里去,房内开了电灯,亮如白昼。希灵进门时被大汉搡了一下,当场向前扑倒在地——手里抱着小宝,她用瘦削尖锐的胳膊肘着了地,这一下子可让她又觉出了疼痛,仿佛关节都被撞碎了一般,她呜咽着哀鸣了一声。
她哭了,前方却是有人笑了。挣扎着抬起头向前看,她看见了轮椅上的白子灏。
白子灏穿着单薄的白绸小褂,照例用一条毯子遮盖了双腿。手里端着一玻璃杯白兰地,他面色红润,双目有光,兴致勃勃的向希灵开了口:“小老六,好久不见了啊!咱们分开这么久,想没想哥哥我啊?”
希灵坐起来,不言语,只腾出一只脏手来,一边哼哼的哭,一边用手背擦眼睛。
白子灏看清了她的模样,笑眯眯的又一咂嘴:“啧!行啊,人看着不大,肚子倒是挺争气,我听人说,你半路又生了一个?”
说到这里,他一抬手。后方的仆人当即推动轮椅,让他停在了希灵面前。他从仆人手中又接过了一根笔直纤细的手杖。用杖尖挑着希灵胸前的破衣烂衫,他看了看婴儿的面貌,然后像看了脏东西似的,一皱眉头一咧嘴:“哟,这回下的崽子可不好,怎么没个人模样?是陆克渊的种吧?”
希灵向后躲了一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流没流眼泪却是看不出来,因为面孔脏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和小鬼差不许多。
“子灏……”她貌似小鬼,声音细细的,倒是还有几分甜美的味道:“求你饶了我,我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我也、我也——”她抽抽搭搭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哭出下面的话:“我现在也是个可怜人了……”
向前倒伏在地上,她开始边哭边说:“我们在奉天过得艰难,陆克渊丢了我自己跑了,我也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我一个人过日子,靠着给人家做衣裳生活……”
白子灏垂了眼帘,笑吟吟的盯着她看:“不对吧?我听说,你在奉天过得很不错啊!又开工厂又坐汽车,挺阔的嘛!”
希灵拼命的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不信你派人去奉天打听……子灏,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你造了大孽,看在容秀的份上,你饶我一命,我当牛做马报答你,看在容秀的份上……”
希灵一句一个容秀,其实也并不知道容秀在白子灏这里是否还有分量,但是除了容秀,她再没有旁的救命稻糙。白子灏饶有耐xing的听她哭诉,等她那本来就微弱的声音又降下一个调门了,他才云淡风轻的笑道:“希灵,别怕,我没想要你的命。我是公平的人,你没要我的命,我能杀你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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