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压低了声音:“在火车上自己生的孩子,野人似的,脐带都是自己用牙咬断的,家里也没个男人,就是她和孩子孤儿寡母,多惨啊!咱们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还和她计较什么呢?”
白子灏冷笑一声:“听你这话,我还应该感谢她了?”
容秀看着他叹了口气:“又不讲理了,谁让你感谢她了?”
白子灏不再理她,单是直着眼睛向前看,是个出神的姿态。容秀料他是不会轻易的听话,故而一边给他擦背,一边又道:“子灏,我跟你这么久,没求过你什么,现在我就求你放了她,从此你和她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答不答应?”
白子灏在水中坐成木雕泥塑,坚硬沉默如一尊残缺的像。水珠顺着他漆黑的短发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滑过睫毛尖端,碎在他笔直的鼻梁上。
他不是自夸,如果他的腿还在,那么他的确是风华正茂,的确是风采过人,的确是帅。
如果那夜车祸他真死了,那么若是死后有灵,他也许还不会这样痛恨肃希灵。
——那夜若是死了,也算他能落个全尸。
往后活着,他是个不能见人的残废;往后死了,他也是死无全尸。
可是他还不到三十岁,还有好长的路,他没有走;还有好大的世界,他没有看。
也还有好多的酒,没有喝;好多的女人,没有追。
这个话,他没有必要对容秀说,所以他想容秀不能完全的了解自己,也是qíng有可原。不了解就不了解吧,这女人对他够意思了。她不止是他的妻,她也是他的姐、他的母了。
“我心里很苦。”他忽然轻声的对容秀说道:“我一看见我的腿,我心里就苦。我要苦一辈子了。”
容秀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柔声告诉他:“我知道你心里苦,我做你的腿。”
白子灏的脸上没有表qíng,只答:“洗好了,我饿了。”
容秀伺候白子灏吃完了饭,然后立刻三步两步的跑去了玉恒屋里。进屋之后一看希灵和婴儿还躺在炕上,她这才放了心。走到炕前弯下腰,她先用手指碰了碰婴儿的脸蛋,见他体温不高不低,神qíng也很安然,便又小声去和希灵说话:“希灵,醒醒,吃点东西呀?”
希灵闭着眼睛摇摇头,容秀感觉自己只是几个小时没见她,她竟然就瘦了,并且瘦得明显,面颊陷下去,颧骨支起来,眼窝是青的,嘴唇是白的。她正在月子里,是万万不敢生大病的,容秀慌忙抓起她的手握了——握白子灏的大手握惯了,今天一攥希灵的手,她就感觉这手怎么这么瘦这么小,手指头枝枝杈杈的gān枯坚硬,握在手中就像握了个小爪子。忽然想起当初两人要好的时光,容秀眼眶一热,心里慌了:“希灵,你现在觉着怎么样?哪儿不舒服,你告诉我。”
希灵慢慢睁开眼睛,周身一切黯淡,唯有瞳孔里还存着一点光。对着容秀抿嘴一笑,她用轻飘飘的声音说话:“我没事,我死不了,我还——”
话说到这里,她不说了。转动眼珠看了看身边的小宝,她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了嘶哑的气流和口型:“我还得养他长大呢。”
第144章 两处心思(二)
何养健急匆匆的来到白宅,以为白子灏又有差事要给自己,哪知道白子灏见了他,笑眯眯的却是说道:“老何啊,我这家里来了个人,你猜是谁?”
何养健心想你认识的人有千千万,这让我从何猜起?但是耐着xing子摇了摇头,他答道:“我猜不出。”
什么话到了他的嘴里,都要变得庄严肃穆,再没有丝毫趣味。白子灏不以为然的抬手向他一招:“过来给我蹲下,我烦你这大个子!”
何养健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单膝一屈,在白子灏的斜前方半蹲半跪了。
他一矮,立刻让白子灏看他顺眼了不少。低头将身上的毯子边角理了理,他笑微微的说道:“我把肃希灵抓回来了!”
何养健立刻抬了头——抬头过后却又低了下去,并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
白子灏把手边的折扇抄起来合拢了,伸手用它一敲何养健的脑袋:“哎,给你个报仇雪恨的机会,要不要?”
何养健低声答道:“我想,你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白子灏一笑:“我是我,你是你。”
何养健沉默片刻,末了摇了头:“多谢。虽然你是你,我是我,但我们的仇人是一个,你报了仇,也就等同于我报了仇。”
白子灏问道:“她害得你家破人亡,毁了你一生的前程,你就不想宰了她?”
何养健垂了眼睛,语气和神qíng都很木然:“你是杀她剐她,我都没有意见,但我是不想再见她了。”
白子灏听了这话,深感意外,万没想到何养健这人麻木不仁到了这般地步——说他是麻木好呢?还是说他怂呢?
不管他是麻木还是怂,总而言之,白子灏本想把刀把递到他手里,让他替天行道下狠手,然而他竟然缩了手不接刀。他不肯亲手对希灵下刀子,白子灏也不便硬bī着他gān。
借刀杀人的计策既然是行不通了,那他三言两语的赶走了何养健,只好另想新法子。而何养健低头走出白宅大门,心中也有一篇文章——白子灏绝不是见血手软的人,他恨希灵都要恨出了心病,如今报仇雪恨大快人心的机会到了,他会这么有闲心,专门把刀子递过来,让自己去过一过瘾?
何养健是有政治头脑的,虽然他在政治上栽了个万劫不复的大跟头,但是头脑还在。杀人,他其实并不怕;可是糊里糊涂的刽子手,他绝不当。
在白子灏想新法子的同时,希灵躺在玉恒的房间里,昏昏沉沉的只是半睡不睡。玉恒自己玩腻了,爬到炕上去看小宝——他看小宝,小宝睁着大眼睛也看他,他一晃圆脑袋,小宝也随之一转黑眼珠。
他觉出了趣味,当小宝是个会动的小洋娃娃。伸出ròu嘟嘟的手指头,他轻轻一戳小宝的面颊,见小宝没有反应,他便又伸了手,去摸小宝的小手小脚。小宝“咯”的笑了一声,引得玉恒又是一阵惊奇——他这么小,也会笑?
玉恒忘了自己那满地的玩具,想要像妈抱自己一样,也去抱抱弟弟。眼看希灵闭着眼睛像是睡熟了,他悄悄的伸手抓住襁褓一角,把小宝一点一点的拽出了希灵的怀抱。
然后像抱他的布老虎小枕头一样,他俯身抱住小宝,然后一使劲直了腰,他用胳膊把小宝紧紧的夹住了。
小宝当即呱呱的大哭起来,而旁边的希灵猛然睁了眼睛——她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一切,直接觅着声音出了手,一把将小宝抓了回来。小宝回了她的怀抱,她的视野也清晰了,眼看玉恒一脸傻相的看着自己,她满怀嫌恶的躺了回去,用冷冰冰的哑嗓子说道:“自己玩去!”
玉恒六神无主的东张西望了一番,心里放不下小弟弟,所以赖着不肯下炕,没话找话的问希灵:“你怎么总睡觉呀?”
他这么大的孩子,话是能说通顺了,然而口齿并不是十分清楚,奶声奶气的让希灵听不明白,于是希灵就闭了眼睛装睡,不理他。
玉恒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就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走啊?”
希灵懒得和他一问一答,只说:“别碰小弟弟。”
玉恒在希灵这里连着碰钉子,也有些不高兴。闷闷的自己独坐了片刻,末了他下了炕,自己走回玩具堆里,又嘀咕道:“我有大火车。”
玉恒在屋子里玩他的铁皮大火车和布老虎,玩许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玩腻了,他探险一样的爬上炕去,摸小宝的小手,用一个小绒球逗得小宝眼珠乱转,又撅了嘴去亲小宝的脸,小宝太嫩了,嫩得让他没法下手下嘴,于是等到中午容秀来了,他便鹦鹉一样飞到她的怀里,娇声娇气的向她学舌,告诉她小弟弟有多么的小和软。
容秀并不食言,当真让huáng妈领着他出了去,到门外街边的咖啡馆里去吃冰淇淋。玉恒一走,希灵也醒了,对容秀说:“我头晕。”
容秀一屁股坐在了炕上:“我让人给你煮了粥,一会儿就好。你肚子里没食儿,哪能有jīng神?”
希灵病怏怏的答道:“是你看着人煮的吗?别让白子灏给我下了毒。”
容秀答道:“你放心吧!那粥我也喝的,他还能连我也一起毒死?”
说完这话,容秀脱鞋挪到了炕里,抱过小宝看看是否需要更换尿布。希灵这时哼哼唧唧的又说了话:“那个耗子总来摆弄小宝,烦死人了。”
这话容秀就不爱听了:“人家大名叫玉恒!玉恒昨夜救了你一命,今天外面这么好的天气,他大半天不出门,又在屋子里守着你,你可好,不但不领qíng,还说人家是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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