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领口的缎带系成端正的蝴蝶结,她打算下楼去餐厅吃早饭。刚一推门迈进走廊,她和美兰打了照面。
按理来讲,美兰也算是她的“四姐”,但今天见了希灵,她很奇妙的瑟缩了一下,仿佛处于自保的直觉,她猛的向后退了一步。而希灵冷着一张脸,只用黑眼珠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同时脚步不停,昂然的走下了楼去。
在餐厅里,希灵慢慢的喝着一碗热粥,楼下没了金宝,楼上没了玉莲,只剩下一个傻乎乎的美兰和一个病歪歪的倩云,这让她感觉心里很清静,甚至有一点快乐。
一碗粥吃到见了底,她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容秀。容秀垂着双手,面孔苍白,发辫也有一点乱,眉宇间有淡淡的惊色。对着希灵张了张嘴,她yù言又止,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来。
希灵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怎么啦?”
容秀摇了摇头:“没有,你吃吧!我……我没事。”
希灵把粥碗向前一推,然后起身摸了摸肚子:“我吃饱了,现在外面晒不晒?”
容秀答道:“不晒,今天有点yīn。”
希灵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然后鼓着腮帮子向前走去,及至把口中的水咽下去了,她也挽起了容秀的手:“那好,咱们到花园里走走去!”
容秀一言不发的跟上了她,待到两人一鼓作气走到凉亭里去了,容秀见她手拄栏杆向远望,眼睛明亮,像是qíng绪很好的样子,心里就一阵发虚,怀疑昨夜是自己眼拙看错,胡思乱想了。
“小姐……”她迟疑着开了口,话还没说出来,一颗心已经狂跳如鼓擂,声音都有些发颤:“昨夜……我也来看二太太的尸首了。”
希灵背对着她,只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容秀上前一步,把声音压到了极低:“我看见了她胸口的刀……”
伸手攥住了希灵的一条胳膊,她继续问:“那把刀,是不是我给你带来的那一把?”
希灵沉默片刻,随即头也不回的问道:“是又怎么样?”
容秀立刻就慌了:“你——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二太太的死,和你有关系?”
希灵这时向后一扭头,正视了容秀:“你怕了?”
容秀瞪着希灵,没说话,这一次她又怀疑自己是耳拙,听错了。
希灵转身坐在亭内的长椅上,仰起头正视了她:“容秀,你怕了,是不是?怕我连累你,是不是?我被人出卖被人欺负的时候,你没有怕;我刚报了一点点的仇,你就怕了!是不是?”
容秀下意识的摇了头:“不是……”
希灵忽然站起身,向上直视了容秀的眼睛:“你口口声声的说要和我好,可是我拿你当我的亲姐姐,你呢?你又为我做了什么?我被何养健骗来了天津,又被白子灏抢进公馆做他的小老婆,我那么久没有消息,你呢?你想我了吗?你找我了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一步步的向前bī近,容秀身不由己的慢慢后退了,脑子里乱哄哄的没了条理。希灵的眼珠子忽然变得无比深邃和漆黑,瞳孔中she出钢针一样的寒光,劈头盖脸的要往她的灵魂里扎。粉白粉红的小脸扭曲了,希灵咬牙切齿的说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在咀嚼她的血ròu。
“我坦白的告诉你,没错,金宝的死和玉莲的走,都和我有关系,我没杀人,但是我有办法让她们自相残杀。谁欺负我,我就让谁死!死还是便宜了他们,我还能让他们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希灵喘了一口气,脸上的红cháo渐渐退了些许:“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人最幸运吗?”
容秀怔怔的摇了头。
希灵说道:“就是在我十岁那年,抢我家产的那些人!那时候我太小了,我已经记不得他们谁是谁。如果我还能记清楚,迟早让他们百倍奉还!”
容秀看着她,这一回,真的是被她吓着了。
希灵抬起双手捂住面颊,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脸有些热,她用冰凉的双手给自己降温。往事是不堪再提的,提起来,她会忍无可忍的发疯。
再次睁开眼睛直视了容秀,她的声音平静了一点:“容秀,你别怕,我只恨那些坏人。”
然后她上前一步,轻声又问:“我把实话都告诉你了,你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坏人那一边?”
容秀低下了头:“我当然是跟你好,可你——”
希灵不等她把话说完,已经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她:“好姐姐,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人,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就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了,你可不能变啊!”
容秀叹了一声,只感觉自己是被一团风雨裹挟了住。先前她对希灵只有怜,现在怜字上面,又加了个怕。
真的是怕,刚才希灵的眼神简直是吓坏了她。她甚至想如果自己被希灵划分为“坏人”的话,自己也会死在她手里。
第33章 身不由己(二)
希灵相信,自己已经把容秀给吓住了。
其实如果单只有吓,那是吓不住谁的,容秀不过是个丫头身份,大不了走人回家,她爹再混蛋,也不至于把她活活饿死。希灵敢吓她,是因为知道她心里有自己,她不至于轻易的就离了自己。
自己这么gān,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了,不过也很好,又新鲜又利落,几乎有点“好玩”——她回首往昔,发现自己在懂得“恃宠而骄”这个词时,就已经失去恃宠而骄的机会了。
幸好她很少回首往昔,因为往昔里的她在锦衣玉食中活到了十岁,十岁之前的她,现在想一想,简直蠢得骇人。她是冷酷无qíng、睚眦必报的jīng明人物,她不承认那个蠢到把家产、身份、地位全部拱手让人的小孩子,会是曾经的自己。
今天的天气的确是yīn,但又不至于下雨。希灵很闲适的坐在秋千上,双脚蹬着糙地,有一搭无一搭的来回dàng。白子灏已经醒了,面容很严肃,看着比平时老了三四岁,几乎有点像个中年人。希灵知道他为什么老,姨太太再不值钱,也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家人,一夜之间,最鲜明生动的两个家人凭空消失了,他当然要失落,毕竟,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像金宝那样,一开腔就有声有色,也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像玉莲那样,一迈步就是袅袅娜娜。
倩云看起来像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怎么比她都是个最不出色的,至于美兰——美兰其实真是美的,不过爱犯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gān点不合时宜的事qíng来,没有玉莲带着她,她要不了几个月,就得被白子灏打发掉。
这样一看,偌大的白公馆里,很爱他的和比较爱他的女子防线,就这样被她一击即溃了。
希灵有点得意,歪着脑袋靠上秋千索,她开始低低的哼歌。
“才刚开始,”她微笑着垂眼去看绿糙红花,在心里告诉白子灏:“你不要急。”
然后又告诉何养健:“你也不要急。”
白子灏并不是很拿姨太太当人看待,但是家里少了那两个似人非人的娘们儿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他就感觉这白公馆,不是原来他那个乐土似的白公馆了。
他不知道玉莲是怎么想的——自己在金钱上并没有亏待她们,她怎么就能为了一点钱去狠心杀人?还有金宝——总而言之,这件事qíng本身就是怪里怪气,没有一处是能让人想通的!
但他也懒得想了,说来说去,不过是两个娘们儿而已,娘们儿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犯不上为她们多费心思。
理智上,他越想越洒脱,可是看着窗外yīn沉沉的天空,他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夏天的,他会感觉家里冷,冷到他感觉自己应该多加一件绒线衫。
这时,希灵从外面走了进来。
不言不语的坐到白子灏身边,她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转过头抬眼去看他。他疲惫的侧过脸和她对视。片刻之后,她垂下眼帘,把个小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
这一靠,对于白子灏来讲,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抬手揽住希灵小小的肩膀,他用力搂了搂,想要开句玩笑,然而气息不足,发不出声音来。
希灵半闭着眼睛,忽然开了口:“子灏。”
“嗯?”
希灵仰起脸,眼巴巴的看他:“你带我出去玩玩,好不好?”
白子灏笑了:“说吧,上哪儿玩?”
“咱们回北京玩几天吧!天津总是这么几样,公司洋行是挺多,可是总逛也就没意思了。”
白子灏看着她的大眼睛:“人家都专门从北京到天津来玩呢,你可好,反着来,不会是想要回娘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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