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灏用力一蹬腿,本意是要踹她一脚,然而棉被虚弱的掀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没有脚了,从今往后,再踹不到任何人了。
巨大的悲伤如làng袭来,他一下子就虚弱得动不得了。咧开嘴呜呜的哭出声音,他含糊的嚎啕:“我死了得了……我这样还不如死了……”
希灵绕过大chuáng,走到了白子灏的枕边。拉起枕巾擦拭了白子灏的眼泪,她俯身把嘴唇凑到他的耳边,一边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脸,一边轻声说道:“别怕别怕,我会陪着你的,我们的孩子也会陪着你的。”
白子灏哭出了满头满脸的虚汗,他一时想要活活打死希灵出气,一时又贪恋希灵的温柔与气息,在无比的混乱和天大的委屈之中,他哭得比小耗子更悲哀缠绵,成了比小耗子更小的小男孩。他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不能离开希灵的,能照顾肯服从他的人有很多,但那些都是上人或者下人,唯独希灵是他的小伴儿,是夜里关上门能和他说悄悄话,能和他睡一个被窝枕一个枕头的。
父亲不在都没关系,只要希灵在就好。他现在太脆弱了,他需要希灵的温qíng。
三天后,如他所愿,白大帅在返程途中遭到敌机轰炸。一颗炸裂弹砸下来,白大帅在一瞬间就“不在”了。
华北政坛立刻大乱!白大帅的部下官兵立刻大乱!
天津城内的白大帅府,也立刻大乱!
白子灏急气攻心,再次进了医院。三姨太太和老管家领着头,哭哭啼啼的张罗着办丧事——没办过这样的丧事,因为白大帅被炸得连粒骨头渣子都没剩,老管家只能出主意,给他立个衣冠冢。最为难的是叶东卿——她已经在白家住了一年,按照原计划,现在她都该带着孩子到了家,哪知道她越是急着走,白家越是接二连三的出大事。这个时候,她走了不像话,留下又帮不上忙,只能是gān瞪眼。她倒是很应该以白家少奶奶的身份出面接人待客,然而世上可有她这样英姿飒慡的少奶奶?况且她在家里野惯了,也不耐烦gān这些婆婆妈妈的活计。
就在叶东卿进退两难之时,希灵在前头灵堂之中,生平第一次粉墨登场了。
今天,她自己封了自己是白少奶奶。
她个子小,然而披麻戴孝的站在人前,她沉着一张苍白面孔,身上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一身白衣的容秀站在她身后,白色襁褓中睡在白大帅的长孙。
长孙是她生下来的,儿子是睡在她房里的,谁敢说她没有站在这里的资格?对着前来吊孝的宾客一一行了礼,她示威似的,故意要让容秀抱着孩子站在一旁。
忽然间的,她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何养健。
何养健穿着一袭黑色长袍,柔软的长袍照例被他撑出了利落的线条。对着希灵一躬身,他没说话,希灵抬头和他对视了,只见他一点模样也没变,庄严英俊一如往昔。呼吸忽然乱了节奏,希灵还是觉得他这个相貌好——哪怕什么都不好了,一切都坏到家了,至少,他还有个动人的好模样。
有那么一刻,希灵真想在他那张好脸上狠抽一巴掌——你个祸害!我让你好!
她乱了,何养健垂下眼帘直起身,却是安稳如山。
他的稳当劲让希灵觉出了他的力量。她猜他这一阵子大概日子过得不错,或许赚了钱,或许当了官。人各有一爱,只有名利能让他有力。他天生的就最爱这两样。恢复了元气的他是如此高傲凛然,让希灵想起自己在何府时,总要鼓起许多的勇气,才敢走到他面前。
何养健上香、离去,不回头。对于希灵,他始终是沉默。
宾客将要散尽的时候,陆克渊到了。
他穿着黑西装,系着黑领带,头发眉眼也漆黑。上过香后,他走到希灵面前。希灵眼巴巴的看着他——对待陆克渊,她不会百感jiāo集,纯粹只是想看见他。
陆克渊对着她也一躬身,然后直起腰直视了她的眼睛。他没有微笑,然而眼中有光影一闪,让希灵感觉他和自己之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转身走到容秀面前,陆克渊又伸手逗了逗小耗子的小脸蛋。小耗子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他,紧接着闭了上,继续睡觉。希灵回过头,就听他说道:“很可爱。”
话音落下,他从襁褓中捏出小耗子的一只小手,俯身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抬头对着希灵一笑,他把那只小手塞回襁褓,转身向外走了出去。
希灵收回目光,不知怎的,心qíng忽然好了许多。
叶东卿度日如年,终于熬到白大帅的衣冠入了土。
她实在是等不得了,正好自家的一个叔叔代替父亲前来吊孝,她便去见了希灵,决定带着小耗子和叔叔一路回去。
希灵听了她的话,却是款款起身,一脸无辜的反问道:“哥哥,你在说什么呢?小耗子是我和子灏的心头ròu,你再喜欢他,我也舍不得让你把他带走呀!”
第52章 明争(一)
不止是叶东卿,全大帅府的人,都看出希灵的不对劲了。
希灵原来是个什么脾气秉xing,没有人说得上来——她一个小小的姨奶奶,看着简直还是个毛孩子呢,平时也不出门也不见客,谁能留意到她的xingqíng?后来她消失了大半年,消失就消失了,回来就回来了,没人在意,横竖大帅府这么大,有她没她都是一样的。
白家和叶东卿所玩的那一套偷梁换柱的把戏,并没有瞒住所有人的眼睛,但所有人——因为不知道这孩子将会改姓叶——所以也同样认为这不算什么大事qíng,常有正房奶奶把姨奶奶的孩子抱过来自己养的,横竖都是一家的人,怕什么?
然而,现在qíng形变了。
叶东卿为了得到这个孩子,揣了半年的枕头,捂了一肚皮痱子,一切都是说好敲定了的,如今忽然全被希灵推翻,她脸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然冒了怒火。
这不是她自己的家,这若是她自己的家,她早对希灵抄了鞭子。转身找到了三姨太太,她想问问长辈们的意见。三姨太太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当下的种种,她也是都看在眼里的,听了叶东卿的话,她失神哑然,一时间却也没了主意。
“她这是反悔了。”她思索着告诉叶东卿:“当初她没意见,是因为她那时候小,不知道爱孩子;现在她真当了娘,想法自然就和先前不一样了。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当然舍不得往外送……”
叶东卿感觉白家像个乱哄哄的大泥潭,自己身在其中,正在不由自主的往下陷,可是她有她的世界,她没有必要在这潭烂泥里摸爬滚打。
“人qíng是人qíng,约定是约定。”她不甚客气的打断了三姨太太的话:“再说,她这么gān,也未必只是因为母子qíng深吧?”
三姨太太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白子灏虽然是只断了两条腿,然而是否还能生儿育女,没有人敢给个肯定的答复。本来他身边不缺女人,是可以广撒种的,但是现在他纵是有种,又给谁撒去?
外面那些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热闹,如今可是都没有他的份了。除非把女人送到他面前来,否则他自己也是再没有本领去猎艳了。
本来,小耗子只不过是个姨奶奶养的小崽子,因为姓白,所以有点身份,但是尊贵得有限。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很可能是白家独一无二的根苗了。
论私心,连三姨太太都不大想把小孩子jiāo给叶东卿了。
叶东卿和三姨太太没有谈出结果来,希灵以生母的身份私自带着小耗子亮相,叶东卿也不知如何追究——当初说好了的,这孩子完完全全就算她的,希灵不可以和这孩子扯上关系。
现在好了,她叔叔看出了端倪,知道了她在白家这一年所耍的把戏。叔叔现在先不跟她计较,但声称回家之后非告诉她爹不可。叶东卿无心理会叔叔的威胁,背了双手在房中来回踱了几圈,她出门上汽车,直奔了医院。
她想再听听白子灏的意思,在白家人全部表态之前,她得按兵不动。
如她所料,白子灏恹恹的躺在病chuáng上,王顾左右而言他,也是明显的要毁约了。
叶东卿饶有耐xing的听白子灏把话说完,然后起身将一顶礼帽扣到头上。伸手拍了拍白子灏的脸,她开口说道:“三哥,你的苦衷,我完全理解,不过我是个守信的人,我说话算话,你也要说话算话!”
然后她抓住白子灏的睡衣衣领,将他用力往chuáng上一搡。
叶东卿并没有离开大帅府。
她是被八十岁老爹惯坏了的假小子,她的脾气坏起来,和白子灏有的一拼。但当下的qíng形还没糟到让她bào怒的地步,换言之,她的脑子还很清楚。
她自己不出面,只把叔叔派了出去。天下的权贵,如果愿意的话,似乎总能沿着千万条脉络联系上。关外的土豪,自然和关外的官是一家,而东北的某将军向外递了一句话,天津的某厅长自然也是应该给点面子的——万一将军哪天雄起、挥师出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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