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走薄刃_尼罗【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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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这家里的其他人,他从来不想。他现在只想自己,除了自己,谁也顾不上了。其实他偶然感觉,自己应该感谢希灵供给自己的这一口鸦片烟,没有这东西,他一定熬不过最初的痛苦。

  那一阵子若是熬不过,也就熬不过了,也就没有现在了,也就没有将来了。以手撑chuáng靠着chuáng头坐稳当了,他从头向下摸索自己的身体。他父亲当年有个老朋友,从他记事起,那位朋友就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老头子年轻的时候跑战场,被pào弹炸断了一条腿,后半辈子一直是个金jī独立的状态,然而照样活得有家有业,有儿有女,喝醉之后撒酒疯,还开枪毙过一个姨太太。他有时候往宽里想,认为自己和那老头子相比,只不过是少了一条腿,相差并不算太多。

  他如今能吃能喝,能坐能爬,断腿已经长得囫囵了,只要天气别太糟糕,chuáng单别太肮脏,他躺在chuáng上,也能有长久舒服的时刻。

  他又想快过年了,亲戚朋友登门拜年,那个小婊子不能不让自己露一次面。这对于自己来讲,是个机会,到底应该怎么办,自己得想清楚了才行。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下一年,希灵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反正她现在是勾搭上陆克渊了。

  大年三十这天,有心过年的家庭,都已经把一切都预备齐全了。

  希灵坐在家里读报纸,看见头条新闻是一桩杀人案。法租界里新死了个大混混,是在汽车里被人堵住了,乱枪打死的。她知道这是陆克渊报了那两刀之仇——这些日子陆克渊没gān别的,专门研究那位大混混的行踪,她早就看出他不能善罢甘休。

  她让陆克渊到自己家里来过年,横竖大年三十,不会有客人过来拜年走亲戚。但陆克渊不肯,说是不像话,问他到底是怎么个不像话法,他却又只是微笑。希灵没办法,只好由他去。

  其实她这个年,倒像是给容秀过的——容秀一身的烟火脂粉气,虽然老大不小的还没嫁出去,但是也不着急也不愁,带着小耗子活得美滋滋乐呵呵。希灵现在是不缺新衣裳了,于是容秀专门出门去百货公司,给她买了一顶喜气洋洋的红色小礼帽,帽子上本来还沾着一簇翎毛,被容秀揪了下去,换成一朵黑地白点子的蝴蝶结。

  给希灵买了帽子,给小耗子fèng了几套鲜艳的裤褂小袄,她对着希灵一指楼上,问道:“今天他是不是得下楼呀?”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她开始派男仆去伺候白子灏洗澡——并不是她懒,是有的活计她真没法gān,因为她还是个huáng花大姑娘,只能贴身伺候小耗子这种人事不懂的异xing。

  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仆人用轮椅把白子灏从房间里推出来了。

  这是他几个月里第一次出门,被仆人背下楼梯时,他竟然已经不适应了客厅里明亮的电灯光芒。容秀让人给他换了一身簇新的长袍马褂,坐上轮椅之后,又用一条毯子遮盖了他的腿。双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他面色苍白的垂了眼睛,像是有些呆,也像是有些怕。

  希灵站在几米开外,面无表qíng的扫了他一眼,提防着他胡闹。容秀抱着小耗子站在另一角,看看白子灏再看看小耗子,也有些忧心,只怕小耗子真会越长越像他。

  然而他并没有胡闹,全府的仆人排着队来给他们磕头拜年,他和希灵一起往下发红包,手伸出去,有些哆嗦。等到发完红包了,年夜饭也吃过了,希灵终于对他开了口:“要回去吗?”

  他紧握着轮椅扶手,仰起脸小声说道:“我再呆一会儿……外头该放烟花了吧?我看完就上去。”

  说完这话,他扭头又去看旁边的容秀,容秀见他简直是在哀求希灵了,于心不忍,便开口说道:“大过年的,他爱看就看看吧!你该gān什么就gān什么去,剩下的事qíng全归我管。”

  希灵点了点头,心思不在这旁边几人的身上。

  第71章 女人(三)

  白子灏隔着玻璃窗,一眼不眨的看完了一场烟花,然后乖乖的让男仆把自己背回了楼上房间里。

  小耗子熬不了夜,早被容秀放到chuáng上睡觉去了。此刻容秀空着双手跟上楼去,进门之后先把窗户关了上——方才趁着白子灏不在屋子里,她打开所有窗户,狠狠的换了一通空气。

  被褥chuáng单都换了,房间各处也都抹拭了一遍,容秀站在屋子当中做了个深呼吸,感觉这房间今天确实是彻底的洁净了,便转身要走,哪知白子灏倒在chuáng上,却是开口jiāo叫她一声。

  他叫也不是好叫,不叫容秀,不叫姑娘,他叫她妹妹。容秀听了刺耳,就转过身板了脸说道:“我不敢当,你喊我的名字就成。”

  白子灏费力的翻身趴稳当了,微微喘息着抬头对她说话:“好,容秀,我求你件事,明天你跟希灵说说,让她再放我下楼呆一会儿,我实在是在这屋子里躺够了,我不出门,让我到楼下自己转转就成。”

  容秀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答应,所以犹犹豫豫的看了他一眼,她没言语。

  大年初一,没等容秀鼓起勇气向希灵求qíng,希灵已经派人把白子灏又搬运了下来。白家确是有亲戚和朋友的,因为知道白家这个小姨太太很厉害,甚至和天津卫的大混混有jiāoqíng,故而亲戚朋友们都很识相的直接尊她一声太太,把“姨”字彻底的省略了掉。

  希灵心里不耐烦,但是脸上保持了微笑,同时瞄着白子灏的一举一动。白子灏还是有些呆头呆脑的,但真的是乖,一句错话不说。

  白家的亲戚不多,京津本地的就更是少,白子灏现在落到这般田地,先前的酒ròu朋友们也消失了大半,三姨太太只回来吃了一顿饭,便又回了庵里。至于老管家——老管家颇有资产,回到家关起门来也是一位老太爷,既然白府有小姨太太当家作主了,那么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告假回家、歇着去了。

  大年初一,白府短暂的热闹了片刻;到了大年初二,登门的客人就明显见少了;进入大年初三,全天就只来了一位“老九”,这个老九不姓白,姓李,但和白子灏有点九曲十八弯的亲戚关系。希灵始终也没搞明白老九叫什么,反正白子灏唤他一声老九,老九自己也很坦然的答应着。

  老九是从关外过来的,仿佛是个退了职的旅长,现在手里既缺钱又缺人,所以决定跑出家门,找找新出路。大喇喇的坐在客厅里,他先恭维了希灵一通,又把叶东卿全家臭骂了一顿,最后对着白子灏的断腿,他开始大规模的长吁短叹,希灵一直以为他最后会开口借钱,然而老九高声大嗓的感慨完毕之后,抓起帽子告辞离去,倒是走得很利落。

  老九一撤退,白府就彻底清净了。

  白子灏赖着不肯上楼,可怜巴巴的求希灵:“我再坐一会儿,我看看外面的雪。”

  希灵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因为心里对他没有爱,所以恨也恨得有限。容秀私底下劝她厚道一点,说他“罪不至死”,那好,她不管他了,由着他活到死好了。

  希灵略一慈悲,白子灏从此便天天的找容秀,让容秀派男仆背自己下楼——只要下了楼,他便可以自己转着轮椅自由活动了。

  他并不乱转,而是牢牢的跟住了容秀。容秀和小耗子是片刻不分离的,如今只要希灵不在家,她的身边又多了一只大耗子。和先前相比,大耗子可怜得像是变了一个人,对容秀连名带姓的叫了几天之后,他自作主张,开始喊她“秀儿”。要吃要喝了,他找秀儿;哪疼哪痒了,他也找秀儿。容秀不忍心彻底的不理他,于是只在心里作出回应:“烦人。”

  然而大耗子不通读心术,不但不识相,还伸了手去抓了她的袖子晃:“秀儿秀儿,你跟我一起上楼回屋去吧,我烧口烟,你抱着我儿子在旁边坐会儿。”

  容秀沉着脸一甩手:“我不去。”

  白子灏当即低下头,极力的嗅了嗅自己,然后陪着笑容对容秀说道:“我今天挺gān净的,身上没味儿。”

  容秀被他说得羞了:“我没嫌你。”

  白子灏听了这话,就牵了她的袖口又一晃:“秀儿?”

  容秀不耐烦了:“我甭叫我秀儿,我有姓。”

  容秀将白子灏训斥了一通,可是到了最后,她被他缠得没办法,还是抱着小耗子上楼进了他的屋子。她坐在chuáng尾的一把木头椅子上,背对着大chuáng看小耗子,看着看着,她感觉脖子上热烘烘的做痒,回头一瞧,她吓了一跳——不知何时,白子灏爬了过来,就歪坐在她身后,下巴都快要搭到她的肩膀上了。此刻她猛的这么一回头,嘴唇险些蹭过了他的面颊。

  她霍然起身,一张脸瞬间涨了个通红,而白子灏力不能支的趴了下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向上斜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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